聚窟洲在西海中。申未洲上有大樹,與楓木相似,葉香百里,名返魂樹。俴其根心,玉釜煮取汁,火煎如黑飴,曰驚精香,亦返生香,又名卻死香。香氣聞數百里,死尸在地,聞氣乃活。
———— 三浦春馬睜開眼,見手中放本薄冊,絹紙脆僵,風起,嘩嘩啦抖動。身子瑟縮,眼光下落,發現自己的黑T恤,中間五彩圖發皴,他想那把吉他。一陣煙飄近,三浦春馬思索,他坐的沙陷得不深,他今天又只喝酒沒進食,感到輕松,三浦春馬頭沒痛。潮氣彌漫,掃臉,他聞見鳳梨香,笑了,看向遠處,海平波靜,遙遠地平線上,一座更大仙山巍然森森。三浦春馬突然感覺出時間。她呢?電話怎么沒再響。三浦春馬想找口袋,視線回去冊頁,“返魂”二字突兀,他眼睛閃光,意識到再摸不著手機。她也永遠找不到我。松了口長氣,兩只手摩娑書皮,回憶自己一開始是坐著,像并沒睡。鳳吹他密發,他醒了,繼續望遠山。陰云潛在山后,暈染山前,柏陣黑漆漆。海上生薄霧,傾刻明滅,一種隱隱回聲不是鳥,不是雷,在山兩邊偉。
今天應該是7月18號。看山邈遠,他終于記起,平靜地摸脖子。沒有深痕,像塊皮子,滑實悶悶。他嘆氣,他很驚訝,他在想她。她中午仍會掛來電話,要是找不到,她不想他出事。她找本上他的朋友,佐騰健、三浦翔平,甚至三吉彩花。他這會不想佐騰,不想翔平,忘記彩花,他想她。她到不了東京港,現在應該下大雨,疫情消歇,她遲不到明天,她看到吉他,他沒帶來,靠墻,倚在二樓臥室。沖浪繩怎么也沒來?她今年五十有四,再過不到六年,是三吉母親去世的年齡。賬戶上有錢,許多,她鄉間的大宅去年一整年沒去,還可以讓人加個菜園。
三浦春馬將冊頁仰到臉,七八個頁碼輕飄,像剝開的香蕉皮塌軟,他盯著笑,沖天一振,朝岸那邊扔。灘岸的沙踫到,繚繞如輕煙,像翅膀,四散伏降。高的高,低的低,漸漸屏山,青山蒙了駝色,他感到溫柔,不覺露出孱弱,兩手抱住膝頭,凝神注視。不久,沙子集中,遙遠的絨絨沙陣中央,堆了棵樹,葉子萎掉,枝柯伶仃。三浦春馬看著樹,古銅的枝杈紛亂,寥寥綠葉子后,是深漆的黑,沉沉如無底潭水。他發現,襯前邊枝的黑色,并沒有干撓沙流,細沙輕輕地蕩在凌空。沙子一時密,一會清,沙成霧時,樹消失了,刮得厚紗,樹枝蔭映現,葉右首,黑色漸漸抱團,刻出個人型,像往這走。身軀挺拔,一位男性,他頭卻低,雙臂奮力劃行。三浦春馬見腳步聲堅定,眼睛又瞪得渾圓。他終于走出,倒停在沙前,雙手貼實褲縫,立定鞠躬。三浦春馬的手顫動了下。
三浦春馬依原緊張,即便已到天堂口,他還是面見前輩而不由自主地謙恭。并為剛才治氣甩遠的冊紙蒙羞,人雖騰地立直,那頭,擁有一篷美發的頭項,怎么也抬不得,下巴剛抵了領口,他貿然發現,前一周說好去拿的干洗襯衣,怎么給忘了,現在的領口皺著。三浦春馬沒有話,心底深敬高倉健君的同時,開始自責。
你好三浦君!高倉說完,并未像從前,呈現給世人那樣,冰冷邈遠,而是,十分罕見的一幅面容。這應該是憐惜。高倉的頭已經抬到和三浦一個水平,但這之前,有段極為短暫的停頓。三浦因為一直低頭,他或許永遠不知道,過去這個蒼毅高山般的人,今日來履例行公事的時候,竟為他……不得不惋惜了一回。
高倉不想再看一眼如今的三浦。
三浦穿著彩格子衫,如果不錯,那應該還是昨天,未來得及更換的劇服。在錢斷情始里,他穿這件衫子的時間很長,陪他渡過被她誤解,被他嘲笑,被人甚至唾棄的不短不久的半個夏天。這是戲服,如何容許三浦春馬帶回來的呢?三浦曾說他想記住,這種話他只可能會給近日比較親近的,或說相當接近的人講。那是導演,是對手戲濱,還是影子戀人,這都是有可能。但是他到底說出過些什么呢?其時,任何一位,也許都沒有聽,也許接著聽到就小怨他,怎么可以不說聲私自帶到家這個?三浦春馬上一周送到洗店的,是那件他最愛的灰衣。兩種款式,他都送過去了,衛衣是層薄絨,帽子墜帶左邊那根,頂端磨損厲害,早成了爆竹花,三浦不舍得扔,這是他穿了足足有十年的老朋友,20歲前的一個祭會,惟一一次和母親同逛的攤子,她說什么硬塞給他這件輕輕的衣服,他最后一周前,把他折疊好,送給三條街外,建在拐角處的店子。下邊三浦隨便挑了幾個漿洗布、絲綢、麻布衫,一并放到衛衣袋子的側面兜。兜子很大,三浦裝好了,發現還是瘪的,轉頭琢磨,那個銀白衣柜里其他的還有沒有,這個時候,屋子里從吉他那邊,傳來很靜很靜的表的聲音,滴嗒。滴嗒。滴嗒。
三浦最后的眼光落回了這只鐘。
高倉知道那一晚上發生的事,又看見這只花衫衣,表情沉重。
三浦忍回淚,重重地向地的方向,點了三點。高倉明白地回點了一下頭。
那個,我是引導路人高倉。按照儀程,請先自行介紹姓名。高倉又落低了低頭。
三浦一時觸動,臉面仰沖高倉,見他已經不再抬著頭,意氣懈散,視線一垂,眼淚吧嗒一顆掉在了沙土里,馬上吸收進去,像從來沒有過。三浦一下子全明白了,收了收鼻氣,用27歲最好時光里的腔調回答,三浦春馬。頭卻沒像他自己愿望,再能抬起來。
高倉點頭,想問你之前是否用過笹本這個姓氏的事。至于緣故,這邊當然已知,但囿于堂規,不得不應該親自由當事人逐一捋清。這個應該,往往是靈魂的試金石。偏頗一點,天堂不好交待,對方卻能得到死之前惟一世間肯給予的愛;不偏、不倚,那將重新在對象身上割裂重重一刀,刮開從前,那些避總可避,逃卻再沒走出的壑溝。高倉斟酌再三,終于還是三緘其口。以往的冷峻,不知是否是眼前的三浦,太過純摯,還是他始終的謙遜,甚至低下,化物無聲,高倉隱隱變得軟下來,有個念頭,在心底覆升,他比以往都更為迥別地可憐起他。
我……用笹本這個名字,有十年之久。
高倉起初看三浦的皮鞋,那雙雪亮的黑色豬皮鞋子,儀式感強。三浦剛說完畢,他想這是死前的儀式感,不是日常,去奉獻給劇組,給眾人,一個最華麗、最可人、最對得起、最對的表象。他把二十幾年間,最普通、最費心血、最怕、最珍惜的那一面,在死前的一個小時,去記憶、去回溯、去施行,最終給世人留下的,是一個剔除掉榮華的體面、踐行春光后的三浦君。這之前,他去犁三十年來的刻度,睜眼是五點,或四點,再不是凌晨,夜將散盡,或午夜回環;到紛亂劇組,跟漂亮女演員說心底話,聽她不懂;在兩周,承接那句我只能這樣過一輩子的苦訴人,是轉眼矮小他十五年的孩子,而這里,恰是他透過心境的險地;午飯,有時是菜包肉,更多時是光肉,甚至一回,見對座人盒里肉少,他還是靜靜地說了,結果害他晚上反復想他們的笑容,并責成自己第二天該說而避遠的話;訓練、拍宣照、等訪問,頭上燈光,光怪陸離,眼前人物,走馬燈轉。
他是見過世面,二十出頭,去紐約、到倫敦、游歷威尼斯。在倫敦,是他最愜意日子,他在這里靜靜認了位中國人,和他初相識,即歸同道,都是壯碩小伙,心境雅潔,于是晚間超市,相伴左右。后者到接他死訊,遍遍回憶,三浦最愛菠蘿,他一早找遍超市,能買則不丟下,蘸奶、抹醬。去倫敦眼,中國小伙柱壯,他也高興,倆人合并站那,妥妥貼貼,青春泛彩,他是白衣,他是棕衫,他那時愛笑,容面熾誠得不行;在紐約,是和終生朋友佐藤,那個時候,他剛剛好,人型初長開,秀發遮半面,路面、橋格,隨處落笑,好奇、驚訝、假瞋,活生生、嫩娓娓,看異性,眼不藏邪,回頭笑意,紐約、世界都聚合到眼睛;坐在草坪,腳丫子平整打開,兩肘撐地,無憂無慮,或有時為以后打算,一會兒就過,他再看藍天飄云。
最后幾年,接演戲份,都是含渾。行騙天下,他是二配,他不是沒聽見說,從長澤雅美,從導演的鏡頭,他聽眾口一聲,說,再沒見這樣純靜的愛情對象。他反復想,不過是在長澤左肩,停頓的時間久,讓她余光試出,他的挺鼻,他靜垂的黑睫毛,他半截長發,改變了時間。陶泥在長澤手里轉動,實際他此刻,這才是特別注意的事。長澤事后,經常說這樣一句話,她都不敢相信,展眼到30這個年齡大關,他臉那一湊近,將她少女時代朦朧愛意追了回來。長澤以后在不同場合,分別以各種情態去渲染。很長一段時間,被三浦經常地,不經意間瞥見,有時在他手機推送,有時,是這戲早結束了,他在拍下部劇時,偶然地在劇中桌上瞄見。三浦多是不解,他是在看泥,靜微拈轉、光澤暈變,一個暗黃小泥陀,皺巴、禿寂,軸子吱吱吱,聽來艱澀,桔燈像煙,三浦感到有細碎顆粒,緩慢下降,看見小泥陀漸漸融在光里,一霎暈眩。等長眼睫離開眼瞼,一條細長、弱萎的光線在底部,靠近車軸的寬寬泥座寂然升高,來到中央,長澤雙手不敢觸踫,隔空氣括圓,泥陶在她手后逝緩暈澤,圓滾滾身子掛遍亮泥,一盞安靜夜燈下,泥罐削圓、找平,緩緩移動。三浦感到真是件藝術品,這時他的頭放在長澤肩膀,眼神因為注目神奇而渙散,正巧此刻長澤依據劇本提示,抬起了左眼,眼見這一幕,很靜、很靜的三浦的孤像,被默默感動。
許多觀眾,看到這一段,也是站到了長澤一邊,紛紛發現,果然,三浦即便走過盛年,還是那樣純美。于是,以后的時間,再提到這幕劇,不論報刊、大眾,都津津樂道的,是三浦的摯誠,是他的專一,繼而有更敏感不好在人前落真心話的人,偷偷格外去注意三浦的眼睛,三浦的鼻子,剖析他那時在想些什么,長澤靠得他那般近,害不害怕純凈的三浦嫌棄……三浦統統不知道。
三浦依然帶著純真,來到錢斷情始組,他不是不知道,劇本大綱走向,導演是舊相識。他是這樣想,眼看如今,改過自新的幫派子弟、踏入社會的帥氣新人、為愛為人傾心的人、海岸少年,他都嘗過每個角色里的苦。人生過去三分之一,再走遍不被人看好,處處難為的人設,以他現今不易取得來的地位,怎么也是能夠站在隔岸觀火了。
這個角色,華麗麗,灑遍富貴榮耀,卻心境純一,他幾次三番試水,用心換心。接來的,不是愛,而總是,見他賣實則避,看他真誠而奚落。于是三浦很不開心,漸漸地,妄圖改變得不到對的回應,自轉為向內走,閉合自己,但該掛有假笑地方,三浦絕不敷衍了事。
高倉像在重看三浦這幾年來經歷,了解得越深一些,就覺得仍不得不問下去,你現在對這個名字還是難于接受的么。
三浦忽然變得很輕,他不知道,到了終點,他還有心去回憶。三浦在用這個姓氏的十年間,有不高興時候,這時卻想,竟是也有樂不思蜀意味。但都常常是他回到家,寒暄以后來到二樓的事。繼父是夜店名人,三浦的心地,最初是排斥,才有后來慢慢的相槜相磨。他打過的寒暄,這種陌生致意,恐怕連三浦母親都不易覺察。她一直認為,孩子三浦臉上笑容,那就是他少年體子里的意志,是從頭到腳的賓服。三浦夜里睡覺前,光在鏡子前練習,這種貌似天簌的微笑,都是他每天操練結果,他母親那時在樓下,聽三浦繼父暢聊,關門打烊前偶遇的神女,最后一瞥,真讓人感到疑惑。三浦很明白樓下發生的事,但他不去說,同坐一桌的異母兄弟,和夜間樓下的人,從不在他回憶里讓出現。三浦眼下記得的,和那種時候迫使自己去想的,就是一個夏天,他回來晚了,應該五點見他瘦身板的地方,他母親盯著落日蹭過的飯桌角,發呆。三浦那天知道,這個落日將不在他記憶里改變了。
他只是去追蜻蜓。三浦记得,母亲说,离开老家那个最后的下午,曾见到紫色翅膀的蝴蝶。她不认为蜻蜓和蝶子是兩种物类,他母亲在傍晚搬家,夜色中给小三浦说,你过去以后,要像我几小时前撞到的彩蝶,表现得很轻很轻,这样我们的生活会变得轻松。三浦过了那天,一直想问母亲,她到底见没见那种神奇蝶子,三浦一直怀疑,这是他母亲的假托。这天,他本应早归家,出了课堂,日暮降下,黄澄天,碧绿叶林,他看了一眼,又想起母亲提过的蝴蝶,几天里的憋慲,假面,他盯住小森林最深黑地方,眼眶里圈泪。他这会儿好像全明白了,他母亲从那天开始,已经认为他是只不足道的蝴蝶。轻松,敷衍,很重的互道晚安,沉重的找杯子递给“父亲”……哪能轻而易举变作美丽蝶子?三浦吸口气,垂下头,听一兩只蜻蜓飞蹭裤角,他眼睛涣散了,跟着蜻蜓,朝晚霞边走。
笹本,又是笹本,只是这个名字,已经在户口上不存在了,三浦以为高仓知道,不再正面回答刚才的问题。只说他憎恨过。
人活到这里,就没有什么了,用过的、曾见的、仇、好人、恩人,都浑为一潭,都没什么了。
三浦努力摇头,还是不信。我恨过的人,包括我自己。知道最终样子前,我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高倉感到詫異,所有人來到這里,沒有一個人肯再堅持、堅定地,永不丟棄的承認,那個最終導致走到絕路的念頭。但三浦不,他非但力挺,甚至竟叨念自己了斷自己以后,仍不甘于自己的狠誓。高倉看向三浦,此刻,他沒有淚,臉上很平靜,依稀間,他注意到三浦的眉頭心,那里在顫。
三浦離世前幾月,有人事后翻找網路,在那個從畫面上看來不大的居室,發現了燈,一盞出事后讓人豁然想到的灯。那似乎在暮春,屋子灰昏,靠墻擱有壁板,鏡頭邈遠,隱約只見像是書本,雜亂散列,書皮積有塵土,三浦到這里,得繞過燈旁,一個奶白雙人沙發,幾叢似有若無的綠樹,伸直胳膊,可以不必到壁櫥就摸到文件。這段長不近五米的世界,卻是他久已不動的陳物。燈罩子很廣,簡約的上墾下豐式樣,隱微水紋,皺起于亞麻紙面,當這種波浪紋路流近燈帽,越來越密,映照給燈,顛倒了撒下的光,環最圓的木桌面,澄波瀾在上頭,觀者覺得很寒凄,棕深圓桌板面,反映著燈,底下燈和真燈尺寸、光環、情緒一致,安安靜靜。燈外的桌面只篦下余光,木輪紋緩寰處,顏色越淡,光最陋的地方,棕漆圓桌上還是空的。三浦那時,應在哪呢。蛋殼黃色燈光,照在淺色沙發,那里應該有人,即便是一個人,他應靜靜坐著,柔軟棉花包圍,像有另一個人坐他邊上。
三浦在怕著什么。
也許三浦一眼望向這里,先見到了沙發的皮面,是涼的,所以根本就已沒有坐下的想法,而躲在了燈對,鏡頭這邊的地方。于是很多人,甚至來自異國的粉絲,猜測這張照片里三浦存在的真實性。
三浦到底在看什么,三浦是在鏡頭里的人,還是這已經是他預謀好的世界,因為讓其識嘗出異世氣息,而自動先歸位,退回到暫時的現實。
關于讖說,高倉只問過三浦,那根垂落粗繩的事由。高倉有所保留,他其時考慮,為什么三浦君打算告別前,頻頻埋線,讓這么異常的形象,紛紛出現在人人可見的網端。如果三浦想死,是他本真愿望,又一一呈現給世人,即將跨越彼岸的媒介物,冰冷的麻繩子,粗丑、怪異,即便發出時間是深夜,稍稍過腦,不難辨別這怎么看怎么是不詳預兆。也就是說,三浦是否想讓世人看出,看到他的結局,或說三浦的渴望是有似曾動搖的前兆,不過那天晚上,是他罕見的模棱兩可的時間。
他在疑問,在思考,但沒有一個畫面以外的人看出來。
三浦只是說,那是他踫巧到地下室找東西,意外發現的。那個地下室,三浦放些輕巧的雜物,也有個鐵灰鋼架子,抵墻擺著,這根粗繩子好像吊到了最頂層和下層間支撐的插梁。這個好像是什么意思?高倉追問。三浦開始解釋,地下室他有段時間沒去,當自己親眼見到繩子,也先吃一驚,屋子涼滲,他去找沖浪板的涂油,快出門時抬頭又撞到繩子,就隨手拍下,并沒多想。
高倉知道往下只能問三浦一生最滿意的作品,像這樣問下去。
他提到東京公園,他提到永遠的0,他想了想,又添上血色星期一,最后寫上了旅行者。
我注意到你最光輝的形象怎么沒有,就是那個兩周,還有……高倉查檔,補上天外者。
我特別,特別厭惡結誠大地。三浦臉色突變,血意四涌,蒼白里籬出弩意,沖抑得人雙拳握緊才勉強站得住。高倉很意外,目睹眼前三浦,一下子想到他去世前兩月在衣柜的事。三浦獨自抱的吉他,說到手中草莓產地,幾近血淚控訴,替它辯解何為三重縣,而這手中莓是札幌它就不能被說是三重地界的那個傍晚三浦君!高倉左手蜷了右手背,從上到下打量三浦,身后海波厚上來,涮洗海灘,一陣轟隆聲過去,遠山后映了落日顏色,柔暖的光打到三浦身上,吸引他視線靠近,拳頭漸漸放松下來,他追著光離開的方向,目光一直丟到山跟,剛才那片斜陽已經大片覆蓋山體,昏黃的山子,下山道的碎石一削,割了兩三道光柱,投回到三浦和高倉站立的岸邊。
這里,那個,也有太陽。三浦依舊溫吞口氣,整個人不舍地看那個地方。
那不是太陽,是要落幕前的……的,事……
三浦長睫毛忽颯落蓋住眼,簡短地說,我不能接受那個模樣。有回,拍完兩周后的普宣,看到臺下那么多女性的神色,對這種神情被觸發的最先施予者,我當時真的覺得,那個場地太大,太亮,太華麗,我支持不住,我根本不應是那樣的人,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可你不有次生日,控說自己還太稚嫩,望大家海涵。這不是請大家多等待,等著以后,會出現一個,磨出個最成熟,最該男人的人么?
可是我并不是……三浦哭了,點著頭落淚,高倉一時想收回言重了的話,但是看著他,說不出來話。他聽到三浦說起在兩周,那天生日到了,里邊飾演警人的京子獻上蛋糕,他三浦當時感覺,實在是不配!不配。轉而覺得進這屋前的壓力比之是那樣小。他有時晚上,一個人在床邊,總回想事情,感覺對不起觀眾。你對不起他們什么呢?兩周里的結誠大地不論從面相,神態,身體協調,戲中戲要求的溝通困難,這種天真的假裝與真實的跨越,你都處理得很好。
高倉不再往下走,他在等三浦。
三浦避而不談,說天外者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后的遺言。其中有段演講,在觀眾看來,三浦君聲嘶力竭,眼球突兀,由肺腔里噴發出的志氣,這股強大而悲壯的力量,當從三浦君蒼然臉龐映襯里,因為怒氣怔得變形的嘴說出時,每個人都被深深震憾了。但是觀眾不道,這霎讓三浦艱辛晉身滄桑世道人的轉變,是三浦日后在錄音棚逐字逐句重念的結果。那天,在小鏡頭刷刷轉的后邊,有三浦春馬,導演,一個暫記員。導演坐的馬扎很高,久不說話,眼鏡前方,過去一景一景春馬,他在激昂,他在疑慮,他翻悔,他在過人生。鏡頭上悄遮塊小黑布,周邊人手不多,氛圍靜謐,三浦正坐鏡后,時間一點點走,導演不催,三浦靜著。
那個下午,是導演最后一次見三浦,期間電影完畢,悄悄回過一次臉,三浦君在流淚!這種吃嚇,他以后想起就很恍措,他不可能想到三浦這個樣子,他這種重感情的人,已是導演一二十年間不見了的場面。三浦很沉浸,臉上陸續在滴淚,猝然間,他猛醒,忽朝這邊導演看近,不好意思地紅臉,低頭,點著,一邊擦干淚,找些話補,導演從沒聽過三浦講那么多話。只記住他始終在重復一句,我是受到了自己努力結果的感動,我真被自己打動。
有人觀賞仔細,發現,這段的主人公,十分厭惡自己,不遺余力地咆哮地,是在座怎么不肯相信的人,他們質疑的,是他的第二次懦弱。
三浦君?三浦聽面前前輩用了敬語,啞然停住。三浦君都意識到了,就可以作個了束。那些……對那些別人怎么也理解不清的事,死者只要是在意料中,也就是好局。
請理解這里。
記得,有年像是在小學,該畢業了,老師要求每人給學校留下句話,就只一句,最不孝敬的人的樣子。我的回答是,最不孝的事情,是先于父母離世。三浦突然笑起來,身子逛斜到高倉腿前,胳膊像斷線木偶,沒有方向,然后怪相平衡地牽引長腿退回去。他一路看著下潮剩余印子,眼神迷離,我那個時候懂什么?能懂些什么?說出些讓人乍聽上來震一秒的話,就以為自己是聰明不可的小孩子,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啊,能知道什么,知道死!?他能知道死和死前死以后都是什么樣區別!三浦眼睛渾圓,嗑嗑絆絆地說下去,誰都已經攔不住:我還記得,那個事后錄像,抬著美麗干凈的頭,密密黑黑的頭發,有很多人評論我的眼睛,世上絕無僅有的玲瓏剔透,無其右,再無其二的這么個人,竟在諾小年歲,可以講出世間最對得住雙親的話來,讓人感動之余就是自責。我現在想請問,他們可以責備自己的,究竟是些什么話?他們認為不會在那個時候說出的,也是我不可能講的,我只不過是偶然,可能是燈光,艷麗;人群聳動,贊美、夸耀沉如潭水;我就能往深想,往怪想,偶然間,說了那句話。只是偶然,偶然地……三浦說完淚流不止。
三浦春馬大約19歲時候,留下過一張照片。畫面中,遮了眉心的頭發很黑,油亮,如人細看,可以發現一種澤,說銀不是,近雪白,如再看深,這里正漸漸透出安靜。劉海下,是那對三浦不看重的炯瞳,靛藍色,源源不斷給觀者輸送靜寂。當時三浦或看前方,那是張簡單的木桌子,或不看桌子,那里根本沒有桌子。沒有人,也許有這么個人,往他注視的方向向回看,在他黑色眼睛里,找一找那把引起三浦靜謐心緒的桌子。明亮,從眼珠的全部散開,折射,因此瞳仁變得坦然,漸漸圓大,最黑質地融向四周,眼球安靜下來,不再惕惕若驚。三浦眼前世界,正在假裝,退回,所有昨天,開始大不過這方小鏡,在這雙眼中,三浦看到童年,一會兒就不見了,鏡頭冰冷地掠奪黃昏,蜻蜓在他追逐前的晚霞邊消失,三浦回了來,坐在鏡后,安靜的眼睛轉了一圈,迫窘地回到安靜,孤意嚙碎致美,三浦眼睛越來越靜,靜下去,禁錮住了三浦君。
三浦依然美麗著,雅潔乖巧的鼻翼,過份靜遂,安穩貼緊,細微氣息隱隱流出,來到鮮紅嘴邊,動了動嘴唇,后者得忍著,不自然地顫翹了點,卡聲響起,固定住三浦君不喜歡但真實的時間。
在三浦君大概26歲時,他來過處海灘,棕櫚樹高大翠綠,張傘如蓋,均停在他諾高體子后邊,算不上了挺拔。他那時人很高,或顯得很高,細細瘦瘦,已經留上燙染過的卷發,鋪鋪散散,眼睛躲蔽海邊刺目烈日,迷作長縫,發梢有許多根,都垂到眼近,凄迷著看上潮。他那天穿著黑底短衫,正心間有串白的英文,然而他不高興。海風潮潤,沙灘細軟,這都不是日本,眼見溫暖太陽,吹進吹走,三浦不高興。他聳著寬肩,有種力量,從兩個戶頭往內走,逼近脖根子,這股氣使頭顱時刻戰兢支撐,他開始警惕,即使在鏡頭,在夏威夷的鏡頭。
有回,可能還在27、8歲,或更早,23、4,三浦去到巴黎,攝影師提議不妨改作黑白照式,有幸我們關照第三次三浦君不開心的時間。三層露天陽臺,外罩銀灰色鐵欄桿,一塊一塊黑色玻璃,從上到下,靜悶排列。虛虛的樓臺,原本想給三浦做個夢。三浦名義上,按影師指示,留下愴然面相。后者甚至笑問三浦,怎么在艷麗巴黎,短短數秒間,幻想出從背后城堡悲劇里走出的人物。三浦從那張照片里,一待就是近十年,也可能是五年,千萬天里,三浦沒有假裝,三浦從卡嚓響動之前,之前的之前,很多很多天,都是這么樣,瘦削面,雕像般挖進去的眼,眉心骨棱棱地,嘴翹著,眼神散發一股光,寒冷,溫暖,找尋,錯開,種種或悲或好,緒結緒走,致使身子因此移位,扯動許多話,讓人發現了,三浦沒說。
三浦君發現那束山光變得刺眼時候,高仓君早已不見,三浦也就不再轉身尋找。他發覺,即便來到這時,并沒如前輩所說,反觀之前的樂事恨事他都記得牢固。三浦看海外仙山,如果氣候適宜,周邊溫暖,三浦君想這樣一直下去。
一萬四千公里以外,在中國,有處地方叫濟南,在偏靠東的位置,這一年往推,六個月以前的七月底,住四樓的一個女性,在認識三浦春馬君恰好一年的時段,得知了他的死訊。這位女性在后來,幾乎夜夜搜尋三浦春馬君的軌跡,作為睡前最后一件不太重要的事。以下是這位女性陸續看到的:
三浦春馬君來過中國,留下部電影叫深夜前的五分鐘,在片中,他被困擾,打擾到他的是面相相同的女性朋友,不能分辨哪是付情,哪是承得的情,哪是認定之后的告別,是他感情短命的不幸。三浦春馬君因為認真,選擇親自從頭到尾說漢文,某年回到日本的綜藝舞臺,問及最難忘的話是什么,他說了一句——其實好像占了不少便宜。早在站臺影宣時候,那時人在上海,三浦春馬君也被問,而他想到的,是——是這樣啊。前后相距的時間,僅過去了一兩年,三浦春馬君由適然轉身,選擇表現自謙到責問的態度,來記住他的生命歷程。他果真回答中年女問人的時刻,三浦春馬君的下唇中部往下巴凸去,露出點下齒,顯得他很忐忑,或出其不意,或偶然激起,沒有第二個人聽到三浦春馬君心跳的頻率,是快是慢。
三浦春馬君離世前,并不是除了戲場然后只能回家,大約此事過去一年以后,有家洗衣店老板出示了張憑證,內容顯示,在三浦春馬君出事的這年,也就是七月十八號往前不到一周,他送過幾件衣物,包括件衛衣、絲衣、褲子。等到該領好洗凈衣服回去的一周后,三浦春馬君已經離開了。距離那家拐角小店不到百米的這段距離,老板現在走到那常向樓上看,然后低頭端詳來路,他想,在三浦春馬君,是自主選擇忘記,還是徹底遺忘,造成了這樣結果,留給世上除那間屋子以外,寶貴的三浦春馬君穿過的東西。
有一年冬天很冷,三浦春馬君下戲時常光顧家小鋪子,喝酒。來不及打烊時間走掉,他端過盤子送給廚房間。多年后,三浦春馬君再次坐回吧臺小椅,店主帶領家人迎立致謝,說,多亐三浦君及時惠顧,許多人趕來光臨,拯救了瀕臨破產的家族小店,嚇得三浦春馬君奔跳著起立,感謝對方。等到該走,出門后的三浦春馬君一人,朝前趕路。小店門口有人說路上小心,三浦君聽后頓腳,驚㤞著回頭,回神后用嘴叼住手拎購物袋,騰出雙手,雪天寒地,兩個的手握得很緊很長,燈桿下,一個瘦高影子點頭鞠躬。
三浦春馬君有過兩次錯失登機的時間,他在苦練英文,手中的本本很小,飛機起飛的聲音卻一直很大。
這是過去一年半了,有三浦春馬君的音樂導師站出來說,曾經是四月,三浦春馬君就已將用過的毛巾,贈予某地狗狗認養志工;而后又將每天親身蓋過的毛巾被,毛毯,送給了教會的緊急食物發放處,另外有些零碎通過他人直接交給流浪人員。這么說,以上的不止一人,都曾親眼見過離世前或面神有變的三浦春馬君,卻沒有一人看出些微的端倪。
后來,也有某位三浦春馬君的致友,在他選擇自殺離世前兩三周,乘電梯上到那間六十平米的復式公寓,歸還給他一月前借得的書籍。這位友人見了開門后的三浦春馬君,失意、敗落,美人接近遲暮。那個黃昏很快消失,說些夜晚該有的話,聳動三浦春馬君——這位美人,親自走出那個曠大的屋,頭頂一路晚燈,叢微夜風、斑駁樹影,兩人輕輕交談。他記得三浦春馬君像是玩笑,極其認真地說著玩笑話:
如果可以重新開始,你選擇哪個階段?
如果哪天我不在了,誰來接替我,我的工作?
那天晚上也短,三浦春馬君說話間隔,正來到棵高大寬厚的梧桐樹,友人幾句蹭話過去,這兩句滲人的話即埋沒底實。
其實那晚,三浦春馬君根本沒多說一個我,這可能是一萬四千里后的那位女性,添上變作了個完整句子,也可能將變得更加不完整下去。
(但是當時的三浦春馬君,從早到晚的三浦春馬君,沒有在這個時間段有任何的停頓)
典型的日式文艺片,小清新小意外小纠结。几个角色的性格都还挺喜欢,故事也算诚恳,不过总觉得味道还是没酿出来。牙医那条线还是游离了点儿。
小闷,养眼。不可能的爱情,最感人。
茫然的接受。更喜桥口亮辅...siff@影城二厅
都不如一隻鬼。(前有青山後有婁燁,腦殘粉不知該盯著誰看,看有p用能看出三萬六千字嗎。
除了春马和荣仓对话的部分其他都相当的闷啊,文艺片又不像文艺片,意识流又不够意识流什么的.最重要的是,有春马的片竟然没有人怀孕!!!我太失望了好吗!!!
青山真治这部电影对“离丧/幸存者”处理的主题,很像是枝裕和的手笔。导演自己说,影片可以看做是“战后幸存者”要面对的人生。幽灵确实是神来之笔(令人想起[下一站天国])。音乐灌得过满。本片倒是一股浓浓的法国味道(比较一下诹访敦彦)。倒是难得一见的日本艺术片。
不了解电影的点是什么,单纯来看帅哥,但帅哥过于单薄
今晚国贸日本电影周看的,索然无味,最后有点味道了,出字幕了~实在乏善可陈啊~
烂片啊我去!!东京公园观光片吗?
青山真治就是低调但恶趣味的电影宅,有个富永这样的青梅竹马真不错
日式小清新,小情小调小平淡,除非你有特别的喜好目的,否则真是一场煎熬。★★
其实我只关心有没有人怀孕
青山真治变得这么清淡素常,人与人沟通依赖的故事讲得如此内敛含蓄,缺点耐心不容易看进去,后半段渐入佳境。沉迷于僵尸片的荣仓奈奈以此参悟了失去爱人后的人生真谛,算另类治愈。没过看原著小说,但导演把故事拍成了散文。敞开的心才是容纳一切的公园,自我修复治愈。
才不是闷片
siff@环艺;色调清新,关于爱和寂寞,还有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生死的探索像极「挪威的森林」,幻想中的拥抱让我湿了眼睛;影片呈渐欲开放的花苞状,绽放的过程中逐渐习得爱和拥抱的能力。
看睡着了。這片果然只有文藝青年才適合看
日系流水账...
原谅我的认知能力有限,无法很好地明白导演想表达的意思。。。
和散文一样,三浦春马总算出演了一个稍微靠谱点儿的角色。
有点奇怪的爱情电影,这里有几段待修复的爱情关系,在叙事上也呈漩涡状,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揭开每个人的秘密痛处,到慢慢的解决。片中有人说东京是个公园,其实世界也是个大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