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阿莫多瓦、安东尼奥·班德拉斯、佩内洛普·克鲁兹将合作新片《痛苦与荣耀》(Dolor y Gloria),7月上半月开拍。和阿莫多瓦上部影片《胡丽叶塔》相反,影片主角将是两名男性,由班德拉斯和阿谢尔·埃特塞安迪亚扮演,克鲁兹和胡丽叶塔·塞拉饰女配,讲述一个处于晚年的电影导演的生活故事,包含初恋、第二次恋爱、母亲、死亡、与他合作过的一些演员,时间跨越60、80年代和现在,一种不适应的空虚感导致他现在无法拍电影。
热播电视剧最新电影二狗进城十一罗汉2001幸福来敲门听风的歌大侦探波洛第四季两个爱人和一只熊你好,先生们将军的女儿蒙冤之战终极武器私家法医第二季懒散的人咒怨:白老妇ABC News 特别专访:卡戴珊家族龙林逃生2极乐2021禁止吸烟2014龙潭巨兽疑罪从无拍拖故事改变皮肤我是格鲁特广告公司男子宿舍的料理日常历物语好享受的观影体验啊!导演个人的人生回忆被从容、引入、含蓄、抒情地表现出来,真挚,朴素,精致。
记得29年前,1990年,我带《本命年》去第4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参赛时,第一次看到西班牙导演阿莫多瓦的参赛电影《捆住我,绑住我!》,虽然他没有获奖,但其作品独特、火辣的内容及风格,给了我深刻印象。在一个月后的香港节上,我又第一次看到了伊朗导演阿巴斯的《我朋友的家在哪里》、波兰基斯洛夫斯基之《十诫》的《爱情短片》与《杀人短片》、英国导演格林纳威的《厨师、大盗,他太太和她的情人》,都着实被惊艳着了! 加上阿莫多瓦,这四位和我基本同龄的导演,被当时世界影坛称为“世纪末出现的新一代的作者导演”!
29年过去了,这个预言早已被证实。其中年长的波兰和伊朗之两位大师虽已辞世,但他们陆续奉献给观众的诸多电影杰作,早已成为世界影迷们永远怀念的经典。其它两位健在的大师也是在持续不断地用出色的作品说话。本片《痛苦与荣耀》是年满70岁的阿莫多瓦的第二十二部长片,去年在戛纳节获得最佳男演员奖,虽惜败给韩国片《寄生虫》, 却仍旧光彩照人。
他们是如何保持如此长久的艺术创造力和质量水平的?这应该是我们电影研究及教育界,很好思考的问题。
【 不是影评 】
孤独的主人公 Mallo 是曾经的成功导演,年届垂暮,疾病缠身,在无法继续创作、先后重逢故人旧爱之时,回望自己的人生和欲望的起点。
Mallo 无人陪伴生活,但他的家宅堪称艺术馆,几乎其间每个镜头,都有展现阿莫多瓦收藏或喜爱的艺术品。
布景作品,大部分由西班牙艺术家创作,很多人与阿莫多瓦的成长发展同时期,也都已历尽痛苦与荣耀,进入回顾过往的时点。
搜到 20 37 38 件( 2021.05.13 2021.10.19 更新 ), 如下( 涉及每件艺术品,大致情况,上为电影截图,下为搜得原作图片 ):
Dibujo Salvador Niño Cuevo 男孩萨尔瓦多( 童年男主 )画像 © Jorge Galindo
Papeles arrancados No. 12,Prelude 撕纸画作 12 号 © Jorge Galindo 140 x 90 cm 2009
El racimo de uvas 一串葡萄 © Maruja Mallo Óleo sobre tablero 木板油画 66 x 50 cm 1944 阿莫多瓦最爱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之一 电影主人公随了她的姓
Máscaras diagonal 对角面具 © Maruja Mallo 35 X 30 cm 1951
Artista viendo un libro de arte 观看艺术书籍的艺术家 © Guillermo Pérez Villalta 2008 西班牙艺术「新潮派 」代表人物 剧中提到古根海姆想借两幅画家作品办展, 被男主拒绝
Dánae y la lluvia dorada 达娜厄与黄金雨 © Guillermo Pérez Villalta 画家曾在 2011 年展出 40 幅作品, 灵感来源于奥维德的「 变形记 」, 此作与图 7、8 皆出自这一系列创作, 但后两幅名称未能搜到
© Guillermo Pérez Villalta 我猜啊, 人形棍是追逐 绪任克斯 Syrinx 的 潘神 Pan … 接着,绪任克斯一急之下变作了芦苇, 再接着,潘神把女神变的芦苇做成了乐器 —— 排箫
© Guillermo Pérez Villalta 我猜啊 … 我实在猜不出这幅画的是什么 … 全网只搜出这一张展馆现场图( 右三 ) 太特么糊了,根本看不清 如果必须一猜,也许是 阿波罗和达芙妮 吧
El Olfato - Santa Casilda 气味 - 圣卡西尔达 © Sigfrido Martín Begué, VEGAP, Madrid, 2018 Óleo sobre lienzo 布面油画 195 x 160 cm 1986
Las Seamstresses 女裁缝 © Sigfrido Martín Begué, VEGAP, Madrid, 2018 典出 - Las Hilanderas 宫娥, Velázquez 1996
Portería 目标 © Abraham La Calle Acuarela sobre papel 纸面水彩 150 x 220 cm 2017
NM109 (Guimiot P) © Miguel Ángel Campano Óleo sobre lienzo 布面油画 130 x 161 cm 1986
The Elms 榆树 © Curtis Jere, Artisan House Copper wall sculpture 33.25" H, 56.5" W, 5.25" in 1973
Arbor Branch © Curtis Jere, Artisan House Copper wall sculpture
ARC © Corey Ellis Wall sculpture 21 W x 39 H x 4 in
La Pera serie Della Nature © Enzo Mari Silkscreen Art Prints 丝网印刷 112 x 112 cm 1963
© Miquel Navarro Sculpture 没找到一模一样的图片, 但作品中建筑与城市的鲜明特征, 很符合艺术家创作的长期风格
© Georges Kerfyser 费里尼的电影 法国版海报
Diez Bañistas © Manolo Quejido 31 x 11 cm 彩色版本( ?)
Mural formas an el Espacio 空间形式 © E. G. de Santibáñez 影片开头男主水下发呆的泳池外壁画 位于马德里 Miguel Angel Hotel
我还想知道各画面中艺术品出处( 以下 7 图 ) , 如果你碰巧看到这里并且知道,请告诉我。
一个猜,以上两图中,男主嗑药时身侧以及两张有猫的,应该是阿莫多瓦自己的静物摄影。 ( 已知,见后续更新 )
2021.05.13 更新:
前几天看到一篇关于阿莫多瓦静物摄影作品的报道,间接回答了两个前述疑问,一时开心,我又重看了片子,顺便搜到了更多艺术品和品牌家居 ...
( 片中主人公 Mallo 的居室设计装潢、用具、艺术品大多来自或仿自阿莫多瓦的宅邸 )
Vida detenida 静物( 摄影 ) © Pedro Almodóvar 虽然没有找到与影片中一模一样的图片, 但摄影展可见作品中有相同的猫和花瓶, 且图片风格一致,就算间接证据吧。
Superficie y cuerpo I © Maruja Mallo 24 X 35 cm 1954 此前忽略了门厅立柱上第三幅 Maruja Mallo
Le Cadeau The Gift ( replica of 1921 original ) © Man Ray painted flatiron and tacks 15.3 x 9 x 11.4 cm 1958 谁能注意到墙上还挂了一幅可怕的熨斗照片呐
Watermelon and Strawberry Be@rbrick © CLOT x Levi’s 2008 谁又能注意到墙角有一对妖怪熊呐
© Dis Berlin 2006-2009 嗯 ... 都不知如何说起 ... 莫名其妙地找到了客厅角落里的这件 ... 不知名 ... 就叫玲珑塔好了 ... 主角家宅内有至少三件 Dis Berlin 玲珑塔, 但以我的目力,只能从艺术家 2016 年作品展《 Homo Sapiens 智人 》图片中找到出处 暂且这样吧 ( 蓝框在展品图标示出玲珑塔 )
Pájaro de interior © Dis Berlin 2016
片中戏剧海报 © Juan Gatti 影片里,Mallo 以自身经历撰写、 Alberto 演出的戏剧《 Adicción 瘾 》海报, 创作者胡安同时任影片的图像和动画设计师, 片头流动大理石一般的视效设计者
片中戏剧海报 © Juan Gatti Alberto 年轻时很可能主演过《 哈姆雷特 》
Trumeau Architettura © Piero Fornasetti e Gio Ponti Designed in 1951 意大利艺术家居设计标杆
Cabinet Farfalle © Piero Fornasetti 这款柜子有黑底白底两种,都很好看
Vase Buongiorno - Buonanotte matt © Piero Fornasetti Fornasetti 的又一件标志性作品, 反映了他对意大利歌剧女高音 Natalina "Lina" Cavalieri 的美丽脸庞的永恒痴迷
Eclisse Red Lamp © Vico Magistretti 25 Watt Designed in 1967 蛮可爱的小红帽
637 Utrecht Armchair Orange © Gerrit Rietveld 64cm (w) x 70cm (h) x 85cm (d), Seat Height 37cm; Armrest Height 49cm Expertly designed for Cassina Conceptualised in 1935 for Amsterdam’s Metz&co department store Vibrant yellow, orange or red 经典沙发
Bleus d'Ailleurs Breakfast Cup and Saucer 异域之蓝早餐杯碟 © Hermès Breakfast cup and saucer in porcelain Capacity: 37 cl 奢侈饮杯
Pipistrello Lamp 蝙蝠灯 © Gae Aulenti 273/4 × 211/4 in. (70.5 × 54 cm) Designed in 1965
La Basilica Table © Mario Bellini 截图后景,隐隐约约能看到的电脑桌, 是这件家具名品了 ...
Fjord H. Armchair © Patricia Urquiola Technopolymer, Stainless Steel Width 58cm, Height 73cm, Depth 55cm Seat Height 45cm Weight 10kg
小结:37 件作品, 1-15,17,21-26,29-37 位于 Mallo 家中, 16,28 位于 Alberto 家中, 18,19 位于 Mallo 的助理 Mercedes 家中, 20 出现在片头酒店泳池, 27 在小剧场门外。
然而,解决问题总会带来新的问题。
我还想知道一下艺术品出处( 后附 5 图 )。
如果你碰巧看到这里并且知晓,欢迎分享,谢谢。
2021.10.19 更新:
感谢 @Vino与Vinona 的指引,第 38 件作品出处:
Uten.Silo I © Dorothee Becker ABS plastic, nickel-plated metal White Width 67 cm, Depth 6.5 cm, Height 87 cm 瑞士家族企业 Vitra 的墙面收纳装饰壁挂
如果问,童年/过去,或者说,母亲——她们到哪里去了?或许正如阿莫多瓦在《痛苦与荣耀》的开头所描绘的那样:在一条河流边上。
而这条河流来自更远处,赫拉克利特,这位古希腊的神秘智者曾感慨到:“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流逝的童年,离别的情人,失去的母亲……时光常常飞矢般以不可停的速度刺破我们的身体,并引发不止于肉身的衰朽。
如此,似乎生命不是随着年龄渐增而愈发充盈着,反倒却溃败了——令人窒息的恐怖主义,仿佛高悬于生命权力的王冠之上。
正是迎着(背负着)这些恐怖,阿莫多瓦试图以《痛》完成一次正名——如果说痛楚正是生命所感到的,那么这将不是一次否定,而是更彻底的肯定:所谓“遗失”的过去,甚至现在、未来,都一齐以痛的名义,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方式所掌握着(归化为潜在,并结晶);生命王冠上的宝石/晶体也从未因暮年而褪色,反而将更加耀眼了——尽管这种“痛苦”与“荣耀”,或许永远都不是常人所情愿去面对并去领受的。
回到赫拉克利特,这位聆听河流教导的智者,在面对宇宙的运行时似乎只是过于朴素地提出了一个字—— “火”——但这绝非表面如此简单的字形学。“永不停歇的河流”,这一画面所标记的不正是对宇宙规则、对时间的直接感知么?而在所有的现象/元素中,还有什么比火更贴切呢?
——因为“火”,它不止是名词/静物,更是一颗种子,是热源,是一段法则……火是运动的本身……
而巧合的是,阿莫多瓦的电影系列,往往也给人以“着火”的感觉:从《欲望法则》、《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到《不良教育》,一种西班牙的热烈、色彩与温度如焰火般迷人……这是我们所感到的:一种“火”的现象学,瑰丽的melodrama。
然而,《痛》却稍显不同,因为在此直接便是“火”与“河流”的相遇:一种碰撞与指认、被湮灭的恐惧、生命行将熄灭与创作枯竭的阵痛……于是,“火”不再以“焰火—夜景”的姿态显现,而成为纯粹的燃烧,使得一种迟暮感(尽管不恰当)取代着火的舞动;又于是,在河流的冲击中,“火种”仿佛被压于泥床之下(绝氧)——它不得不流落到灰烬与胚胎的夹缝点,思考起火的动力学来了:一种回归、转化与力开始变奏起来。
而成为这一象征的正是《痛》在开篇的引子:
无限密度的蓝色—泳池如翻转世界般重构着空间,“椅子”悬于流体的速度之上(一种稳定—失衡的因子),肉体下的疼痛以放射状的方式与压强进行交互——在此,疼痛并非消失或被抵消了,而是转化为可见的“风景”:潜水者的国王姿态,其威仪如雕塑,泳池成为宫殿,而痛苦则垒起这一建筑的组织……
在此,与其说痛被疗愈,不如说它被展示着,而潜水者将获得如宇航员般的荣耀;但或许更重要的是“失衡”——浮出水面——这一动作看似是回归痛感,但却是生命之必须:在身体/身份更新之后,如我们所见,那个男人再次探出头,又步入到另一种境况的往返中去了。
在相对的意义上,《痛》中藏有两道法则,它们构建起两座循环的宫殿:作为吸收—宫殿的泳池,以及作为发射—宫殿的剧场(影院)。前者是对国王的赋形,后者是对国王的授命。
国王既是生成着的,也是生产着的。
在一种比喻中:一种生成性的力F’,一种生产性的力F,m作为国王的身体也是感知/运动的贯通容器,而a则是多因素算子(像把椅子,它连接起时间、速度……)。
吸收—宫殿里,m=F’/a,国王“凭空”而生,F’与a的运算像火石间的碰撞,身体m则在火光中被标记,领受起国王的荣耀;而在发射—宫殿中,F=ma,国王的身体m将内在的能量蔓延至a,借其扩张并发射出去……最后形成一种生产性的、征服的域。
这个粗糙比喻的关键在于其矢量性,不仅每一元素都具有方向(一个国王的、充盈的身体m镌刻着贵族般的矢量基因),而更重要的是比喻其本身也拥有方向性,因为正是这种方向才足以构成回归,一个在宏观上的小小循环……
因此我们将看到,男演员在剧场中的表演将成为一把循环的钥匙——因为很快,那把泳池中的“椅子”就干燥了下来,它重新变得坚固,并降落于剧场当中。
没落的老演员,曾在海洛因中被耽误,但他如今抓住了机会:周围向量的线条、块状的色彩,简洁的布景在其生命的映射下复魅,于是这些抽象的死物得以成为另一座宫殿的遗迹——而演员正以国王的姿态,指挥起一种事件、甚至是历史的生成……
剧场/影院终将成为迷人的居所:
一个生产着的国王——F=ma——他往返与剧本—文字与平面—荧幕之间,身体成为画笔(一种运动的变形);而椅子、红墙、白幕,这便是马德里的肌肤,一座城的底色;最后便是发射,由色块与线条构成的加速空间,一种情感生产的力F,它流露于身体的每个姿势,它丰沛如河流,溢出于每次站立、行走、抚摸、距离的变化与音色的停顿和颤抖之中……
于是,离别多年的前男友在深夜回归绝非偶然——因为这正是回归者的力的逻辑,它已经被“钥匙”所打开;因为他所乘坐的那把剧院椅子是特异的,同是一枚算子,将他与这演员所释放的力的空间,进而是他自身的历史,同这无限的绵延连接起来……过去、现在、未来,绵延的时间正在综合,无限的现实,以及更加无限的潜在,都在这种回归的力的循环中被吸引集聚起来——这便是“人”所离不开的“地方”,像演员的舞台,像母亲的“村庄”,像阿莫多瓦的马德里——一种生成—晶体,进而是生成—城市。
紧随其后,曾经的情人将握着一把新钥匙,在一次新循环中与衰老的男主相遇。他在此却是作为回归的教师而出现的,将激起一股力的涌入,继而将那些诱惑的海洛因(一类负力,一种否定)从回归的无限循环中排除开去……如我们所见,回归的力一旦开启循环,就将如河流一样无法阻止了。
在门外,曾经的情人,一个羞涩如秘密的电话响起来——爱成为比海洛因更无法克制的东西。
孤独者,两个老人,仿若幼兽般在空荡荡的房间—洞穴里饮酒取暖、舔舐伤口:尽管曾有遗憾,但爱却幸存下来,在马德里,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告别时刻,混浊的目光复归于清澈:生活虽富于残忍的教训,但相爱是温柔的——爱终将是笔遗产。
同样富有教益的来自于年迈的母亲。她的行宫永远在那个古老的村子(尽管旧人已去),因为这是她的爱所缘起之处,一个隐秘、破落的居所,永远的“家”的生成……她渴望回归,一种象征的仪式——生命永远渴望(被)投入到永恒回归的宫殿之中——而爱,不正是这样一种回归的力之综合么?
爱既是如此这样一种力,它还必须找到那把最重要的、作为连接的“椅子”——电影正是阿莫多瓦的那把椅子——费里尼《八部半》中的那把导演椅:现在又交到阿莫多瓦身边了。
于是,就在男主身上,一种国王式的生成和生产进行起来。
一方面,医院由苦痛的培养皿,转化为机械设备的检修站,而国王的身体正在这里练就:钢筋、核磁共振仪、无尽的止痛药、听诊仪和示波器——这些金属与电路的集合从生命的负担,转化为生命的外延;它们从拯救生命的“器”到被生命所使用的“物”,完成了一首装置艺术的变奏曲,而如我们所看到的,阿莫多瓦将那些人体模型、数据图表和病理切片加入了《痛》中,因为这正是生命自身所感到的(不依赖于眼睛和镜头)。
另一方面,又一次阿莫多瓦式的戏中戏演绎,一次关于“F—m—a”的矢量操作:如我们所见,爱已然如河流般从一开始就注入这部影片当中了;而在回归力的不断循环中,晶体—影像不断生长着,愈来愈多的记忆、人物走入晶体,潜在与现实相互交涉,一种生成—城市的诞生……直至最后母子俩在地板—拍摄现场的定格——一种来自于晶体中的注视,既是演员之眼,又是导演之眼、观众之眼,仿佛在银幕背后的观众席上亦有一把不存在的椅子……
最后,或许一种最温柔的领悟将是无关于“国王”和“宫殿”的——因为我们相信,任何一个身体m在生命的名义下,都将永远具有自由的方向和无限居所的可能。哪怕只是一个平凡的泥瓦匠、操作建筑术的青年工人、喜欢绘画的文盲、笨拙却虚心的学生……甚至或许唯他才是全片最温柔如天使的角色,恰如《幸福的拉扎罗》里那个淳朴却异能的男孩:他将粉刷作为真正的事业,一种对空间的赋形和生成;而其本身亦在洁白的反射与流水的冲刷下,化为力与美的缪斯,一种最初的欲望……
但更重要的是,正是在这样的无姓之人身上,我们才看到了“椅子”——被提升为艺术的证据。
一个不起眼的博物馆,馆长在某个跳蚤市场的发现:一件失落的作品,一个对自己潜能毫无所知的平民艺术家,一种最单纯的创造……更重要的是,在这把椅子的后面仍镌刻着跨越时间的通信——“一种永远的感谢和铭记”,如我们所见,像一次生命法则的暗示。
回程的路上,女经纪人问到萨瓦尔多,“要去找他吗?”
——不用,他一直与我们同在。
“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但那些守望这条河流的人,是否河流将蜿蜒着再度向他们涌来呢?
看过《痛苦与荣耀》已经好些天了,我试图写下些什么,却擦擦写写无法成文。一想到它呀,那种感觉好比胸口中了枪,牵扯着心脏的神经让人痛到泪流。每每忆起,感觉自己也跟着阿莫多瓦一起老了,任凭时间如流沙般在故人的指缝间流逝。
我对阿莫多瓦的爱,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或许是从《欲望法则》开始吧,我被阿莫多瓦电影画面中的浓烈的色彩深深吸引,那是多么馥郁而醇厚的背景,仿佛毕加索的版画,彰显着西班牙的奔放与自由。而在这片自由的背景之上,更让人震惊的是电影的内容。《欲望法则》里两个男人阳刚的狂放的爱被阿莫多瓦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那对于年轻、炙热的肉体的痴迷一幕幕,仿佛冲刷着我年轻的心,毕竟这部电影和我和出生年份一样。那是1987年,班德拉斯对爱人说,“我怀疑,你是否还能找到这样的爱,像我对你这样纯洁的爱。”自此以后,阿莫多瓦成为我最爱的同志导演,他涉及同性题材的创作,比欧容早了十余年。他是现代的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和德雷克·贾曼,甚至已有超过他们的成就。
自己说自己的故事,难免矫情,将自己的软弱呈现出来的缴械投降,那是一种把自我私密剖开展示的决绝,一种飞蛾扑火的勇气。仿佛圣塞巴斯蒂安的殉教,任万箭穿心,却如沐圣光。《痛苦与荣耀》也如是。这是阿莫多瓦的第21部长片,因和费里尼的《8 1/2》结构类似且带有自传性质,或许本片也可以被称为阿莫多瓦的《20 1/2》。《痛苦与荣耀》与阿莫多瓦众多作品互文呼应,串联起《欲望法则》、《不良教育》,被誉为阿莫多瓦自传的三部曲的终章,它说的是他迟暮的人生。
《痛苦与荣耀》的片头用动画展现了身体的各种疾病,那些身体的疼痛被一一列举,它像一把刀,扎入年近七旬的阿莫多瓦的身体,他说:“如果痛苦把你的背切开,你便再也无法变回原来的样子。” 这是他艰难的晚年。偏头痛、耳鸣、胃溃疡:像电影男主角萨尔瓦多一样,病痛缠身的他喜欢在夏天静坐在游泳池的水底,通过这样的冥想来缓释痛苦,以求身体的宁静。阿莫多瓦说,他不仅像萨尔瓦多一样病痛缠身,背上也像他一样有手术留下的伤疤,他不得不像萨尔瓦多一样僵硬、小心地起立和坐下。然而他不想自怨自艾,因此仅仅通过片头的一分钟便交代了一切,转而开始讲述萨尔瓦多的三段故事。
萨尔瓦多的三段故事,讲述的仿佛是阿莫多瓦的三段回忆,每个故事我们都能看到他以前作品的影子。
在阿莫多瓦的第一个故事里,萨尔瓦多为了追缅自己曾经的爱人费德里克,不惜将自己的剧本《上瘾》交出让别人担纲主演。这一情节和《不良教育》惊人相似:男主角同样是导演和演员,同样争执于鸠占鹊巢的剧本。而在《欲望法则》里,男主角也是个导演,他也试图把自己变性“姐姐”的故事拍成电影。
阿莫多瓦坦言,自己的很多经历和萨尔瓦多的很类似,但是当他陷入这个故事里,他便模糊了真实和创作的界限。他还说,之所以选择班德拉斯做男主不仅因为他经历了电影中80年代的那些阿莫多瓦经历过的重要事件,他也能深刻地理解疼痛:班德拉斯在两年前也因心肌问题三次躺在手术刀下,那种生命随时可能被疼痛夺走的危机感他能够感同身受。而在萨尔瓦多马德里公寓里挂的画作,其实都是阿莫多瓦自己的,之所以他喜欢这些鲜艳的色彩,是因为他的童年晦暗无光,直到20岁后他来到了马德里。弗朗哥政权结束后的马德里新潮文化运动才将自由带给了阿莫多瓦,赐予了他新生。那些鲜艳的画作便是他对“波普”那个色彩爆炸时代的记忆。
《上瘾》是一个话剧,阿莫多瓦的电影里话剧层出不穷,不管是《对她说》里的话剧《缩水情人》,还是《关于我母亲的一切》里的话剧《欲望号街车》。阿莫多瓦喜欢用戏中戏的手法去解构故事,《痛苦与荣耀》里的《上瘾》,其实是阿莫多瓦对于表演的诠释:“只会哭算不上好演员,懂得克制眼泪才是好演员”。
电影里的萨尔瓦多曾经深深爱过费德里克,多年后依然珍藏着那份感情,即便费德里克曾经深深伤害过他。两人曾因毒品分道扬镳,而在萨尔瓦多的晚年,他疼痛难忍时却也以身试险,但这已经说不清究竟是为了止痛,或者是为了体验费德里克曾经的感觉。然而那种失去身体和记忆的痛都在这一部话剧里被呈现到极致:阿尔贝多和费德里克的泪,都是萨尔瓦多和阿莫多瓦的。
阿莫多瓦说,在自己疼痛难忍的时候,的确也想过食用海X因来止痛。在八十年代他也见证过不少亲爱的朋友因为吸食海X因去世。在人生的旅途上,在爱情的征程上,谁不曾犯过错,然而幸而有些人仍活着,仍记得那些深刻的感情。于是当费德里克回到马德里,给了萨尔瓦多深深的吻,热烈如《烈焰焚币》的焚心之火,也烧出了观者因时光荏苒而无法抑制的泪,那感动于岁月的无情,更感动于他们这一次,没有错过。
阿莫多瓦喜欢拍女性,从《濒临崩溃的女人》开始,阿莫多瓦就走上了专注拍摄女性的创作之路,《情迷高跟鞋》、《对她说》、《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回归》、《胡丽叶塔》都是女性题材,阿莫多瓦对于女性敏锐的捕捉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他电影中的女性都格外坚强、勇敢,面对边缘人依然公正友善,是阿莫多瓦理想和现实中的母亲形象。因此他的电影也有不少母亲:《关于我母亲的一切》里丧失儿子的母亲,《回归》里两代饱受家庭问题折磨的母亲,《胡丽叶塔》里丧夫丧子的母亲。
在阿莫多瓦的电影里,父亲的形象一直是缺失的,在这部《痛苦与荣耀》里也不例外。佩内洛普·克鲁兹饰演的母亲,与《回归》里的那个母亲形象很类似。萨尔瓦多一直从在母亲的鼓励下从事创作,且被给予最好的教育,即便他憎恶童年教会的时光。母亲的那串玫瑰念珠,居然成了遗物。萨尔瓦多也因此自责,他没能成为让母亲骄傲的儿子,仅仅因为“他所呈现的是自己本来的样子”,却不是母亲希望的样子。
因此当母亲离开人世,曾经许诺带着母亲回到故乡却痛失时机的萨尔瓦多失声痛哭。电影中,小萨尔瓦多在母亲的教育下给邻居写信念信。然而现实中,阿莫多瓦的母亲也是一位给文盲念信和抄写的抄写员。她于1999年离开人世。
人生总会有遗憾,萨尔瓦多没有来得及带母亲回到故乡,仿佛是阿莫多瓦没能成为母亲的骄傲的遗憾。所幸阿莫多瓦没有遗忘,《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唱尽了母亲的伟大;《回归》里,母亲“死而复生”;而在《痛苦与荣耀》里,萨尔瓦多终于不再思考死亡,重新开始创作,也象征着母亲灵魂的永生。生与死在阿莫多瓦的电影里如一曲咏叹调,好似《对她说》里的鸽子之歌,简单而隽永。
在《欲望法则》里,男主的“姐姐”曾说:她一生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教堂的神父,一个是她的父亲。这影射着教会的性侵问题。而《不良教育》则更加直接地控诉,甚至通过谋杀和复仇等极端的手段放大牧师性侵问题带来的伤害。电影里的这些经历或多或少有阿莫多瓦的所见所闻,在传统的西班牙家庭里长大的阿莫多瓦,童年时就与教徒们一起学习、在唱诗班里唱歌。于是在《痛苦与荣耀》里,那个有些懵懂却聪慧的小萨尔瓦多,在唱诗班第一次发出如天籁的音符,就注定了他的童年,将是灰暗与晦涩。
在他那灰暗晦涩的童年时代,唯一明亮的一抹色彩,或许就是那个给他带来性萌动的泥瓦匠。那个燥热的夏日,小萨尔瓦多在床上如临春潮,身体如中暑般体会着燥热的晕厥,那介于病与欲之间的热浪,仿佛一场梦,又似乎是一场性的觉醒,在小萨尔瓦多的心里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此后的每一场恋爱,都是它的样子。
有些划过自己生命的人,就这么匆匆离去了。然而曾经的邂逅,那短暂擦亮彼此人生的火花,仿佛却一直在心底的角落里微弱地燃烧。若干年后偶然遇见,才发现那些没有来得及说的话,虽然迟到,却从未缺席。那一团心火便重新有了燎原之势,好似那一幅象征着爱情萌芽的画,兜兜转转,却殊途同归。五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时光啊,有时候很无情。阿莫多瓦年近七旬,已经拍了21部长片,六次争夺金棕榈,却从未问鼎。1999年他败给了达内兄弟的《罗塞塔》,那一年他拍了《关于我母亲的一切》;2006年他败给了肯·洛奇的《风吹麦浪》,那一年他拍了《回归》;2009年他败给了迈克尔·哈内克的《白丝带》,那一年他拍了《破碎的拥抱》。如今他败给的三位导演都加入了双金棕榈俱乐部,而他却没有放弃,还在用他的热情去演绎,让观众一次又一次流着眼泪、笑出声来。
这好比陪伴着阿莫多瓦电影成长的班德拉斯。1982年,班德拉斯第一次在阿莫多瓦的电影《激情迷宫》里出镜,此后在阿导的21部长片中,总共担纲7部电影的男主角,可以说是阿莫多瓦一手培养了班德拉斯。班德拉斯之后在好莱坞名声大噪,成了西班牙性感符号,也像阿莫多瓦一样逐渐步入晚年。37年后,他终于凭借《痛苦与荣耀》摘得戛纳影帝,这个奖虽然迟到了,却最终没有缺席。
那一个三十年后重逢的吻;那一串母亲留下的玫瑰念珠;那一幅穿越半个世纪来找自己的画像;那一个夏日里男子俊美的身躯;那一幕停格在车站里的戏中之戏:它们已经远远逝去,再也不会回来,却无比清晰地活在了你的记忆里。
“我爱你,太美好,时间会知道。” 看完阿莫多瓦的电影,我慨叹光阴似箭、人生苦短。人们终其一生,不过是为了收集深刻的记忆。我又不免有些羡慕、有些妒忌,人生要有多少运气,才能像阿莫多瓦一样在迟暮之年回望:
有过错,但没有错过;有遗憾,但没有遗忘;有迟到,但没有缺席。
毕竟,长情如你,时间会珍惜。
在今年戛纳电影节上,西班牙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的新作《痛苦与荣耀》力压意大利导演马可·贝洛奇奥执导的影片《叛徒》,助力安东尼奥·班德拉斯夺得了主竞赛最佳男演员奖。不仅如此,该片还在英语和法语场刊中得到了极高评价,并且一度被认为是金棕榈奖的最有力竞争者之一。这其中固然有全世界媒体和影评人对阿莫多瓦惊人创作力的肯定和对他从未拿过大奖的惋惜,但也不可否认,影片的确具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非凡魅力。
与之前的作品不同,《痛苦与荣耀》给人的感觉更加内敛,甚至会让人熟悉阿莫多瓦一贯视觉风格的影迷有些不适应:那种我们所期待的色彩上的“大红大紫”和酒神式的情感宣泄大幅度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蓝与白以及在这些色彩之下暗流涌动的情感。可以想见,阿莫多瓦在这部影片中融入了更多的个人经历和情感体验,而这些经验也恰恰因为层层累积而变得深沉,使得影片与《欲望法则》、《不良教育》一道,构成了浓烈程度和自传程度各异的三部曲。
尽管很难说这部影片究竟有多强的自传性,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部电影很大程度上可以称为阿莫多瓦的“精神自传”:一方面,《痛苦与荣耀》和费里尼的《八部半》在情节以至细节上有太多相似之处,讲述的都是电影导演在创作期间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另一方面,主人公、导演萨尔瓦多·马洛有一种艺术创作者身上特有的敏感和脆弱,这种脆弱感既来源于其在片中不断恶化的身体状况(脊柱神经压迫经常让他承受巨大的痛苦和折磨),同时也来源于精神状态的不稳定性,所有这些都在阿莫多瓦的个人经历中有迹可循,也让人隐约想起南尼·莫莱蒂在《教皇诞生》《我的母亲》等影片里对精神状态的叙写。
外在的、身体的痛苦对萨尔瓦多的心理状态产生了极大影响,以至于他不得不通过毒品来获取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快慰。吸食成瘾的萨尔瓦多眼看就要跌入深渊,直到某天意外与多年前分别的恋人重新相遇,他才开始想要竭力弥补生活的空虚,重新鼓起了面对生活的勇气。
毒品制造着幻觉,而借由与恋人重逢这一契机,被动形成的幻觉开始在不知不觉中被主动重构的回忆所替代。最终我们发现,观众在银幕上看到的所谓“回忆”并不完全是角色在头脑中“过电影”,其中多有被萨尔瓦多搬演到自己随后创作的电影里的场景。从表面上看,《痛苦与荣耀》玩弄了一个近似于《不良教育》的戏中戏结构,但不同的是,后者的戏中戏投射了一段过往的秘密,秘密也搭建起全片的悬念,而在前者中,“秘密”和“悬念”都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种由片段式的回忆构成的平缓的生命状态,它们被艺术加工、被导演“施咒”,不再指向真相、见证,而指向创作者对自身人格结构的彻底审视。
更仔细观察还会发现,片中几乎所有的角色,都是来自过去的幽灵。他们虽以现在的面目示人,却无一不来自过往。与阿莫多瓦之前那些发生在当下的作品不同,《痛苦与荣耀》中的主人公甚至不再想去追寻什么,虽然他还有这个机会——他的年龄与阅历让他相信,只有与过去的恋人分别才是明智之选,粉刷匠的下落也没有必要再刻意追寻;记忆好像是被主人公整体“打包”,似乎这样才可以不被现实触碰、延续、污染。这些打包的记忆片段只属于过去,同时也只属于萨尔瓦多一人;它永远处在“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位置上,成为一种永恒,作为生命曾经的馈赠被封存起来。
透过这种颇有距离感的回忆,主人公不断进行着一场逐渐深入的精神之旅:他先是“发现”了自己的母亲,继而“发现”了一个年轻的粉刷匠,二人不仅对童年时期的他产生了决定性影响,也让他在身体的痛苦之下寻回了勇气,寻回了人生的正确方向,而且还让他在某种程度上回到了人生真正“开始”的地方,也就是全家搬入的那个地下室新居所,一个白色“子宫”。
如果说伯格曼在《呼喊与细语》中呈现的那个红色“子宫”意味着激情和冲突,阿莫多瓦则用白色表达着纯净和圣洁。事实上,我们通常都会认为,阿莫多瓦是“火与红”(西班牙式激情)的代名词,但在《痛苦与荣耀》中,他似乎有意展示他对“水与白”的精妙运用,让人很难不想起加斯东·巴什拉对“水与梦”的种种阐释。比如,回忆中的母亲一开始就是在用河水清洗白色床单,主角有关自己童年居所的回忆里也充斥着大量的白色,阳光由顶部的天井打到白色的墙面和粉刷匠意大利雕塑式的身体上,形成了一种近乎教堂般的神圣感。当粉刷匠开始用水冲洗他赤裸的身体时,童年的主人公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随即晕倒在地上。
这个颇富性启蒙意味的场景被阿莫多瓦描绘得近乎梦幻,而或许直到此刻,我们才意识到水在阿莫多瓦的电影中竟然一直以来都占据着重要地位,无论是《对她说》的熔岩灯,还是《关于我母亲的一切》的倾盆大雨,更不用提几乎所有作品里都少不了的眼泪。在《痛苦的荣耀》中,主人公更是一开场就漂浮在一池清水中,而漂浮带来的舒适感将疼痛、母亲、孕育等等萨尔瓦多人生中至关重要的意象紧密联系在一起。它引领我们滑入一个流动的、原初的、精神性的世界。正是在这里,阿莫多瓦与我们相会了,他肆意摆弄着光影和时间,将过去和当下、现实和虚构融合在一起;他人生中最珍贵的痛苦与荣耀似乎都叠放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魔术盒里,直到最后,他从里面翻出了一颗无比赤诚的真心。
《痛苦与荣耀》是我看的第一部阿莫多瓦的作品,在第一次观看时《痛苦与荣耀》便深陷情绪。因此在观完几乎所有能找到的阿莫多瓦导演作品并第四遍重温《痛苦与荣耀》后,我终于有勇气为这部电影撰写长评,从阿莫多瓦的风格、经历和过往作品出发,解析这部他导演生涯的集大成之作。
后现代主义源自现代主义,但是又彻底颠覆现代主义的观点。它解构、剖析事物的本质和存在性,揭示每一种理论的时代性和停滞性。后现代主义认为对给定的一个文本、表征和符号有无限多层面的解释可能性,以反叛和不信任的姿态试图质疑世界上一切的无法质疑的事物的规则,从而消除界限和差异,寻求社会上长期建立起的观念的革新。
而后现代主义电影在继承传统电影基本理论的同时也在革新电影的叙事手法和摄影技术,并反叛地面向主流文化,挑战权威和话语权,探寻人本质的朴素和美好。因此原本被视作禁忌的话题开始走上电影的舞台,性和性多元文化、异装文化、女性平权等边缘主题开始涌现。
1985年,西班牙签署了加入欧盟的协议,新经济局面的形成刺激着西班牙社会文化的飞速发展,促使了后现代主义大范围进入西班牙社会,并随之掀起了马德里新潮文化热潮。
16岁便逃离家乡,放弃进入修道院大学,随移民热潮来到马德里的阿莫多瓦本就具备着强烈的反叛精神和先进开放的文化思想,在向生活低头的十余年电信公司职员生涯里他渴望着用镜头进行大胆的艺术表达,在西班牙一系列的政治、经济、文化变革中形成了自己的后现代主义电影风格,成为“新潮派”艺术的代表人物。最具有特征性的是他对波普艺术和戏中戏叙事的钟爱以及对同性恋、女权主义、异装文化的表达。阿莫多瓦对性别和性取向偏见的打破从不以抗争的形式,而是在他的镜头里以理所当然的方式表现同性之爱的热烈和女性坚韧、热情、感性和独立的一面,仿佛社会的偏见从不存在,用戏剧化的风格对人的欲望和性道德进行解构。
色彩是自彩色电影诞生以来电影画面中重要的构象。电影空间里,图像的作用更偏重于叙事 , 而色彩的作用则更多偏重于情绪 , 经由导演设计的色彩能够产生强烈的情绪和丰富的象征寓意,透过语言的隔阂直接将情绪呈现给观众。
阿莫多瓦对后现代主义中波普艺术的钟爱同样源自他的反叛精神。
阿莫多瓦的家乡拉曼恰单调的绿色和昏黄以及这个崇尚男尊女卑的小镇里女性丧服必着的黑色唤醒了他对绚丽色彩的渴望。他在自己的电影中钟情于使用那些具有视觉冲击性的色彩,提高饱和度和夸张的图案拼接来实现强烈的对比正是他的个人画面特征。看似狂野、恣意的色彩其实是他精心搭配的情感符号,尤其用高饱和的暖色来渲染西班牙式的热烈情欲或是冷暖对立来凸显激情。
而在对波普色彩的运用中他又对红色有着偏执的喜爱。
红色能与画面中的其他颜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并迅速抓住观众的眼球。
《痛苦与荣耀》的封面海报正是大面积的红色。人物服装和背景均为红色。
但在阿莫多瓦的过往作品中,红色从来都不是单一的象征,在不同性别、不同身份、不同社交环境下往往传达着不同的情绪。
以阿莫多瓦的女性群像代表作《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为例,女主角曼努埃拉多次以赤色装扮登场。在与儿子的相处中她是一位关怀入微的单身母亲更是挚友,儿子去世后她用黑色的外套裹住红色的毛衣,在哀悼儿子的同时维持着自己对生活的热情。面对意外怀孕的修女罗萨,她果断伸出援手,支持罗萨生下孩子的决心,在医院里赤色上衣的装扮让她显得比纯白的修女更加坚定。红色在曼努埃尔身上映衬着伟大母性的光辉和坚强、独立的可贵品质。
此外还有《回归》中雷蒙黛,替逃离性侵错手杀害禽兽继父的女儿担下罪责,沾染的暗红血迹昭示母女俩相似的命运。而后来在餐厅的派对上她身着红色衬衣饱含深情地为女儿唱起母亲曾教她的歌曲,展现自身狂野、性感的魅力的同时表露对家人炽热的爱。
阿莫多瓦把红色携带着的品质赋予他镜头下的女性角色,让她们具有火焰般鲜活跳动的生命力和难能可贵的独立精神。而对男性角色,阿莫多瓦往往用红色让他们流露出内心的痴迷和情欲。
在阿莫多瓦少有的男性视角电影《对她说》中,班尼特在床边偷窥练舞的女孩阿里西亚,红色的上衣、窗帘、沙发、内饰表明了他对心爱之人的渴望,女孩的每一次伸展、压腿、起立都牵引着他躁动的心。
在电影《破碎的拥抱》中,电影导演布兰科在片场几幕中均以纯色衬衣登场,但衬衣的颜色随着他和女主角莱娜关系的转变而变化。在和莱娜发生过激烈的性关系后,他的衬衣定格成鲜艳的红色,如沐春风,急切地渴望与莱娜再次相见。
回到《痛苦与荣耀》中,相同的电影导演的身份和性别让红色在主角萨尔瓦多身上也多了一丝情欲的味道。
萨尔瓦多将年轻时的爱恋写成一出独角戏,取名为《瘾》,让老搭档克里斯波饰演自己。
年轻的萨尔瓦多和同性恋人费德里科坠入爱河,在缠绵中毫无保留地释放对挚爱的情感。但爱人却沉沦于毒品,消瘦、虚弱、颓废。为了避开毒品的侵蚀,萨尔瓦多带着爱人四处旅行,从他们的生活总寻求创作的素材。那是他一生中最自由肆意的时光,他希望他们的旅途没有尽头。可他们最终还要回到马德里,那里却布满陷阱,费德里科还是摆脱不了魔鬼。
“爱能翻山倒海,却不足以拯救挚爱。”
当阿尔伯特以萨尔瓦多的视角述说着情事时,他在红色的屏风前来回踱步,刺眼却饱含深情,仿佛那红色的情欲就是萨尔瓦多那时的一切。
而右边的白色代表着电影的幕布,代表着理想。戒毒后的费德里科离他而去,他留在了马德里,回到白色屏风下,电影拯救了他。
在萨尔瓦多的室内装饰中红色同样占据着大量的空间,暗示着他在陷入创作停滞期之前对电影的痴情和生活的热情。红色如同过去的荣耀在熠熠生辉,无声地嘲讽他病痛之下的颓唐。
除了幕布和电影,白还是阿莫多瓦在电影中赋予家乡的颜色。白色的房屋、床单、地洞给萨尔瓦多的童年带来了纯洁和无瑕的基调。萨尔瓦多在这里先后经历了自己的性启蒙和艺术启蒙,也是在这里母亲开放的教育理念为萨尔瓦多的艺术思维塑性,这些经历在小萨尔瓦多的童年白纸上留下抹不去的一笔。而反叛的艺术家用代表天真无邪的洁白来装饰家乡,何尝不是一种和解。
非线性叙事和波普色彩一样,在阿莫多瓦导演的电影中并不少见。他身上的后现代主义风格让他热衷于打破传统线性叙事的时间感和空间感,酷爱用回忆或戏中戏的形式来进行回叙。上文提到的由阿莫多瓦导演的作品均采用了非线性叙事的解构。
《不良教育》是阿莫多瓦剧本最饱享赞誉的一部电影。讲述的是伊格莱西奥带着用他们昔日经历改编的剧本找到了曾经的恋人,导演恩里克,希望他能导演这部电影并让自己担任主角。电影回溯了青年时的伊格莱西奥与恩里克重逢并发生了一夜情,随后青年伊格莱西奥带着剧本的雏形拜访了他和恩里克成长的教教会学校,并用这描述了他们童年懵懂的情愫以及神父恶行的剧本讹诈神父。
但当现实中的神父本人站在恩里克面前,才揭晓了之前的回溯都是依照剧本拍摄的电影场景,在真实的故事中伊格莱西奥的弟弟与神父合谋杀害了伊格莱西奥,弟弟带着他的身份和剧本找到伊格莱西奥曾经的情人,利用恩里克的才华和对自己的迷恋成名。
《不良教育》是阿莫多瓦叙事的典例。层层嵌套的戏中戏把线性的时序打乱重组,一步步揭开迷雾。把戏中戏包装成回忆来讲述影片的重要情节,现实与虚构的不断交替更让人对这段往事深信不疑,给观众带来误导性。同时,利用不同目击者对同一事件的明显不同的观点和解释达成的罗生门效应使故事复杂化,进一步凸显戏剧性。
《痛苦与荣耀》同样采用了戏中戏的回叙性叙事。
萨尔瓦多的童年故事以碎片化的回忆贯穿全片,每当他陷入孤独的思考或是被现实中的人触动思绪,童年往事便会以敞亮的姿态如走马灯般浮现。他在教会学校担任唱诗班领唱的艺术启蒙、在阳光倾撒下的地洞里的性启蒙、在白塔的台阶上母亲睿智的教诲......这些刻骨铭心的时刻被嵌进叙事的框架。而童年与现实的平滑切换让人跟随萨尔瓦多的视角沉醉于他的人生,无心去探究画面的真实性。
直到影片的最后一幕,银幕再次呈现那对为了辗转而在车站长椅上留宿的母子——与电影的开头相呼应——随后镜头缓缓拉远,手持录音设备的女子进入画面,摄像机背后的萨尔瓦多本人说出“停机”,观众才恍然大悟,本片所谓的童年时间线是萨尔瓦多将摄像机对准故乡和孩提时光所拍摄的影像,一段欺骗性的戏中戏。
但是这段戏中戏的揭晓并不会给人带来“被戏耍”的感觉,而是让观众在共情萨尔瓦多的诗意人生的同时思考真实与虚构的模糊界限。把童年拍成电影暗示着萨尔瓦多走出了思绪的漩涡,在与老搭档和解、与旧爱释然、收获初恋的画作后重新拾起创作的热情,用温柔的背叛(母亲不喜欢他把自己和邻居写成剧本)弥补对母亲的缺憾。新电影之于萨尔瓦多,如同《痛苦与荣耀》之于阿莫多瓦,真实性无从考究,但这是他将自己私密人生和记忆置于公众的目光下。
影片的另一场戏中戏是《瘾》。
上文已经提到过《瘾》是关于萨尔瓦多年轻时刻骨铭心的爱情的独角戏。与童年的影像不同,《瘾》并非是还原记忆场景和画面的电影,而是一出由老搭档克里斯波用肢体动作和语言只身完成的戏剧。他在红白两色的屏风之间辗转,以萨尔瓦多的视角描绘着他往事的每个生活细节和思想活动。
克里斯波的表演仿佛不存在第四面墙,他面朝观众,出口的每一句台词都像是在篝火旁向同伴分享自己的故事。他是叙事的主体,挖掘自己内心的悲怆,在美好的回忆里流连忘返,又在沉痛的结局里颤抖不已;但他时而也像是客体,语言如刑具鞭笞着萨尔瓦多的伤疤,又对他面对爱人沉沦的无力感深表悲悯。
如果说童年的影像是表征的呈现,让观众自行透过精致的画面去共情萨尔瓦多的童趣时光,那么《瘾》就是对灵魂的自我解构。它抛却了任何多余的严肃,用最精炼且精准的语言赤裸裸地将萨尔瓦多最私密、最羞耻的情感毫无门槛地暴露在旁人的视野中。
《痛苦与荣耀》和阿莫多瓦另外两部具有自传色彩的作品《欲望法则》、《不良教育》一起被视作阿莫多瓦的同性自传三部曲(《空乘情人》是谁真不熟)。但与后两者不同的是——甚至与阿莫多瓦生涯绝大多数作品不同——《痛苦与荣耀》并没有展现他钟爱的西班牙式狂野和花枝招展的荷尔蒙,剧本也不再对性、暴力和狗血的情欲故事有夸张的戏剧性呈现,缺少了他以往对性道德的哲学思考。取而代之是洁白、现实、平淡的叙事方式。阿莫多瓦把人生经历和个人情感调和进这部电影。将人生拍成电影,而电影的主角把自己的人生进行再创作,在这种奇妙的轮回中实现与自己、他人和人生的和解。
病痛缠身是萨尔瓦多无法创作新的故事和电影的重要原因。在电影开头萨尔瓦多的自述中,他说到:我通过各种病痛了解自己的身体,疼痛让我关注每一块骨头、肌肉、韧带,(弥补了我对解剖学的知识)——以一种极为戏谑的方式介绍了自己与病痛的关系。
“在疼痛交加的夜晚,我会向天主祷告;而当疼痛消失时,我是无神论者。”对教会学校的逃离是阿莫多瓦和萨尔瓦多的共同经历,这句话是他结合病痛对自己宗教反叛的最好释义。
生理上的疼痛往往伴随着精神上的焦虑和折磨,病痛的环绕致使萨尔瓦多丧失了生活和创作的热情,过往的荣耀不见踪影反倒是痛苦挥之不去,而反过来在思绪里打转也使得他无法与病痛和解。疼痛是他衰老、孱弱的和精神困境的具象表现。
《滋味》的重映是影片的第一个事件,它勾起了萨尔瓦多对艺术启蒙的回忆,也将现实中的萨尔瓦多引向老搭档克里斯波。《滋味》是萨尔瓦多32年前的作品,而《痛苦与荣耀》上映于2019年,32年前正是另一部对阿莫多瓦意义非凡的作品《不良教育》上映的年份。这暗示了萨尔瓦多对《滋味》投注的情感。
萨尔瓦多与克里斯波的矛盾根源是萨尔瓦多厌恶克里斯波32年前在《滋味》中的表演,克里斯波因为吸食毒品而在表演中精神涣散,在萨尔瓦多眼里他几乎毁了这部电影。在《滋味》重映后的交流环节,面对观众让他评价克里斯波表演的要求,他忧虑地瞟了一眼克里斯波,在毒品的怂恿下还是坦诚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惜再度惹恼克里斯波。
萨尔瓦多触怒克里斯波的行为和他随后的主动求和相矛盾,他宁可让克里斯波在观众面前颜面全无也要坚持口无遮拦,但又为了和解奉出自己最珍贵的剧本满足克里斯波的心愿。
这32年里萨尔瓦多的艺术坚守从未改变,变化的是他看待艺术的角度和对待他人的态度。多年后他重温《滋味》,克里斯波的表演确实未达到他的预期,笨拙、拖沓,甚至认为在吸毒后表演是对电影的亵渎,但他也承认因为克里斯波瘾君子的形象与《滋味》的主角相契合,才造就了这部经典。而主动和解是他跳出交际舒适圈、破除心之壁的重大尝试,在年岁增长的时光里他放下了自负,收起了棱角。与《滋味》和克里斯波的和解是他寻求与人生更为和谐相处的方式的第一步。
《瘾》是萨尔瓦多对克里斯波做出的补偿,更是他对情欲的追溯。
当克里斯波第一次在萨尔瓦多家里读到《瘾》时,他就已经感受到萨尔瓦多这段关于童年、理想、和爱情已死的文字里承载的饱满情感,他一眼相中并恳求能在剧场里以独角戏的方式呈现这段心碎的故事。
萨尔瓦多拒绝暴露这段私密的心事,写下《瘾》也只是日记般的自述而非剧本创作。即使后来同意让克里斯波将《瘾》搬上舞台,他仍不愿署名或亲手操刀导演,甚至也不愿到现场观看任何一场表演。
“你演的是我,你演得差,我会难过;你演得好,我更难过。”
细腻的文字勾勒着青年萨尔瓦多与爱人相知、相爱、缠绵的敏感思绪,以及眼看爱人沉沦的无力。
“爱能翻山倒海,却不足以拯救挚爱。”
当克里斯波眼睛微红、神情悲怆地说出这句台词时,他用萨尔瓦多那份面对爱情死去的绝望唤起观众的共情力。“爱却无能为力”比“不再爱”更凸显悲剧色彩。克制的表演方式让情感足以感染人心却又不至于决堤。
“好的演员不会哭,而是会克制着不流泪。”这是萨尔瓦多将剧本交给克里斯波时对表演的嘱咐。
昔日爱人费德里科在命运的牵引下看到了《瘾》,坐在观众席中热泪盈眶。随后拜访了萨尔瓦多,在他的家中与他重逢。
萨尔瓦多因爱人的毒瘾而埋葬爱情,可当再次面对旧爱时,染上毒瘾的人却是自己,反观费德里科精神焕发。
在萨尔瓦多的家中,费德里科(右一)身着带有情欲暗示的服装,而萨尔瓦多(左一)不仅换上了冷色的T恤,也在正式会面前克制住毒瘾,将毒粉一吹而散。这种克制贯穿两人的对话,萨尔瓦多婉拒了昔日情人共度一宵的邀约,选择将逝去的爱情留在过去。他表现出的不再是撰写《瘾》时的那份沉痛,而是往事如风的释然。
与旧爱分别后,萨尔瓦多仿佛醒悟一般立刻动身,前往医院寻求摆脱毒品和病痛的方法,并陷入了童年时那段香艳、暧昧的性启蒙的回忆。那个在他家地洞里被天窗倾撒下的阳光勾勒绝妙酮体的泥瓦匠深深烙在他的脑海里,画展上那幅半个世纪后失而复得的泥瓦匠为他所作的画再一次掀起对故人的思念。但当旁人提到去找那个人时,萨尔瓦多却再次选择了克制。
“五十年过去了,我可以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但去找他就实在太疯狂了。”
克制是拮抗上瘾的解药,无论是毒瘾还是情欲;而释然是对过去的救赎,解开人生前进的束缚。
母亲的形象在阿莫多瓦的镜头下始终以慈爱、睿智、独立的形象出现,她伴随了萨尔瓦多的整个童年影像。阿莫多瓦精心雕琢着这份如河水上清洗的床单一般圣洁的母爱。
饰演萨尔瓦多母亲的是阿莫多瓦的御用女主角佩内洛普·克鲁兹。影片中母亲先进的教育理念为小萨尔瓦多价值观塑性,这份宝贵的精神财富是萨尔瓦多后来形成自己艺术观的根基。
在母亲生命结束前的日子里陪伴母亲的时光是《痛苦与荣耀》唯一一段非戏中戏的回叙性场景。最具真实性的、非虚构的镜头回应萨尔瓦多与母亲的羁绊——或许也是阿莫多瓦本人的情感宣泄。在丧夫后不能得到儿子的同住是母亲最大的缺憾,而萨尔瓦多的缺憾来自于不能成为让母亲满意的儿子。叛逆的儿子逃离了家乡,也逃离了母亲,用“我有自己的生活”作为挡箭牌建立起隔阂,阻断故土的联系。而当时光走到了尽头不得不回首,才意识到自己浪费了太多年岁。
阿莫多瓦一生拍摄过许多伟大、坚强的母亲,她们身上闪耀的女性光辉或许有部分来自母亲,而这次他用自己最热爱的艺术、最擅长的方式记录自己对母亲的私密情感,用镜头向全世界呈现他对母亲的致歉。
所谓最爱的电影,就是我如朝圣般虔诚地一次次打开、一次次热泪盈眶的《痛苦与荣耀》。
最贴近真实的阿莫多瓦的电影却是最不像阿莫多瓦的作品。画面的色调相较以往明显更明亮舒适,但依旧执着于对红色的钟爱,惹眼的艳红是热烈的情欲,收敛的暗红是热情退却后的淡然。
克雷斯波在独角戏中演绎马洛,正如班德拉斯在半自传中演绎镜头背后的阿莫多瓦,阿莫多瓦把迷人、温柔的私人情感调和进这种奇妙的戏里戏外的互文,用他最擅长的蒙太奇技法阐释着自己暮年的平静,将人生娓娓道来。
时间和病痛摧残了身体也安抚了精神,当与那些曾经为之拍案的人和事重逢时,发现自己已经步履蹒跚、无心争辩。艺术理念对立的愤慨,挚爱堕落的悲悯,不能让母亲如愿的悔恨,所有这些情感被时间抚平,但并未抹杀,而是在独身的三十年里转变成一种温柔的和解,存入文字和影像。这些挥之不去的人生记忆,在我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回的伤疤,既是痛苦,也是荣耀。
从童年时夏日的第一次性觉醒到母亲赋予的女性形象, 从青年时刻骨铭心的数年情缘到与色彩光影三十载的苦甜爱恋,早已褪去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大胆出位的奇情,年近古稀的导演这次对自己一生做了一次温柔的致敬回望,也给电影世界送上了又一封真诚情书。最私人的打分给最私人的阿莫多瓦。
温柔得难以复加
人生要有多少运气,才能在迟暮之年回望,有过错,但没有错过;有遗憾,但没有遗忘;有迟到,但没有缺席。白驹过隙,一生很长也很短,感谢你将你的一生剖开给我们看。那些痛苦与荣耀,是温柔的诗文,将在我们的脑海里、在一幕幕光影流岚里永生。“我爱你,太美好,时间会知道”。
最初的欲望,最后的爱,人生倒计时的回溯,叙事基调的徐缓沉郁与依旧令人称道的色块组成和美妙构图,恰为总结陈词式的对比。是的,唯有当童年往事纷纷袭来,那个畅游云朵的天窗成为乡愁标识;当过往的人从时间长河中再度重返现场,与你完成一一告别;当那段无法泯灭的心事从文本逸出,被某个同样忘怀的人识别出专属的记忆符码——你才会放任痛苦自流,真正与自我告别,并以明日不复的心态坦然迎接衰朽的到来。爱不足以拯救你爱的人,但唯有电影拯救了我——这是阿莫多瓦写给他的爱,他的电影温柔似水的情书。演员都选得太好了,性觉醒桥段力道惊人。
我觉得阿莫多瓦一定还有特别隐秘的东西留着不说。他真正的坦诚是在放弃戏中戏这个形式之后。希望能看到。
仿佛是童年时的一场中暑让我病到了现在,如今我周身病痛,想念旧日天井的阳光。喜欢住在母体一样的洞穴里,却留她一人在重症病房终老。曾经以为爱情可以撼动山林,原来它连你的爱人都无法拯救。后来你戒了毒瘾,我却成了赌徒。赌你会出现在此刻窗外的门口,像一幅五十年前的画作流转回来,却不属于我。
这是导演回头向自己一生的温柔致敬一如往常的强烈色彩对比,光影摇曳的长镜头,最后以微妙的一幕结束。主演在剧中有一句台词,只会哭算不上好演员,懂得克制眼泪才是好演员。这句话用来概况这部电影最为贴切。导演的一生历程几近摊开在幕前。坚韧的母亲,年轻的画工,年少时的雾水情愿,心底的爱恋。你能感受到背后的痛楚,仍未因此泛滥。作者的各种情绪交织着,痛苦、悲伤、悔恨与宽恕,自我剖白。观影犹如窥看日记,看作者的高低起伏,最后与自己和解。五分给最喜欢的导演。
7分,阿莫多瓦对记忆的回望。童年、母亲、以及对电影的爱。连班德拉斯的发型都很阿莫多瓦。整部片子都很温柔,人到老年之后,记忆也都成了暖色。
“八卦和人一样都会老的” 对分歧旧友的敞开和坦然;“没有电影的人生毫无意义” 对创作的和解与诚然;“爱能移山填海,但它不足以拯救你的爱人”、“没有什么能比你更充盈我,你是我最后一个男人” 跟曾经恋人重逢的喜悦与释然;“我常想起我的童年,我经常假寐,但最终都是想起妈妈” 没能跟母亲一起分享生活的痛楚,没能带母亲回到故里的遗憾;“不管是不是到了本该到的目的地,尽管去吧” 对最初欲望的感恩…生活需要我们一步步完成自我救赎。最温柔的一部阿莫多瓦,却是对我们的最重一次暴击。结尾一幕简直完美,2019最佳不改了!
因为不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他为上学感到愤怒;因为沉迷工作忽视家庭,再次错失与母亲和解的机会。没想到这一次成为了永远的遗憾。阴差阳错和前任偶遇,然而造化弄人,终究是有缘无分。视电影如生命,却创作遭遇瓶颈……辜负母亲、失去爱人、灵感枯竭,亲情、爱情、事业的三重打击让他跌入人生低谷。如果没有去神学院,哪有后来的遇见爱情?如果没有写小说,哪有后来的久别重逢?没有苦寒,哪有梅花香?蓦然回首,才发现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痛苦和荣耀相辅相成,所有的痛苦和荣耀都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所有的正确和错误的选择才造就了现在的你。终于,他不再逃避,主动解开心结,和自己握手言和。不再惧怕痛苦,重拾昔日荣耀。前有《罗马》,后有《痛苦与荣耀》,两个真实故事经艺术加工后打动了无数观众。因为电影源自生活,但高于生活。
四星半。“íntima”应该是最适合这部电影的形容词。“不动声色”下饱胀得几近满溢的情感,比起荣耀,痛苦更容易让我们成为生活的诗人。应该是老阿莫自己的故事吧,从el primer deseo到adicción,每个关键词,每个时间点背后都是百转千回。那段老年母亲与儿子的对话,看似日常闲聊,却让人不禁泪水涌上眼眶,每种深沉的爱都要在如许多的时间中沉默,而昔日情人的重逢,释然与温情显得多么珍贵而美好(虽然我们不会再在一起,可我最爱的依旧是你)。
直到落幕那刻眼泪还是流了下来。镜头慢慢后推,终于到个散场的时刻。感叹你所有的相遇,愿求,痛苦,荣耀… 在这一刻都涌向那最初的记忆。你回不去,你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一遍遍纪念它。而你后来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它的样子。
“我的所有电影都代表我,但是这一次我走得更远,在其中的是我的灵魂。”——阿莫多瓦
看到这样的好电影,就会很不愿意看到它结束,希望每一条故事线都可以继续下去,希望人生可以没有遗憾,这种希望反过来又在提醒我们,人生就是有无数痛苦和遗憾。一部关于创作者的电影,不论是何种的艺术形式,不单是电影和小说,艺术家的灵感很多时候都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从自己的经历,思考和人生中寻找灵感,才有了艺术作品最容易打动人的触感和共情。看这部电影,不得不让人把故事跟阿莫多瓦本人联想到一起,人到暮年,现实总是难免让故事平添几分悲伤,但电影大师的风格却也更加极致,传记色彩带来的共鸣体验是其他东西都无法达到的。其中电影中这位导演的这段经历已经很浪漫主义了,一切心事都有机会终了,巧合的像做梦一样不可思议,生活中又怎么会这般美好呢,这正是电影的魅力吧。
依旧是熟悉的阿莫多瓦,包括戏中戏的嵌套,模糊真实虚构的界线。却也是他作品中情感最私人的一部,抛弃了所有奇情反转,仿佛目睹一位七十岁老人把自己一生坦诚剖开,完成自己对母亲的和解、对爱情的和解、对创作的和解,以及对生活的和解。巨大的温柔感被结尾意外打破的瞬间,实在是太可爱了!
这是属于阿莫多瓦的《罗马》《童年往事》,是对自己一生难忘片断的深情回望,这一次的阿莫多瓦少了奇情虐恋,多出许多温柔。一贫如洗的童年,情窦初开的眩晕,对母性角色的依恋,对同性爱人的不舍,身体每况愈下不能拍电影的痛苦,都真实而抓人,看到泪目。当然也有自嘲和幽默,色彩一如既往绚烂,记忆中的每个人物都那么鲜活可爱。佩内洛普饰演的村妇/母亲真好。
大银幕圆梦!一部属于阿莫多瓦的“八部半”,比“不良教育”更加忠于自我。沿着记忆的水流行舟,用毒品静静点燃幻觉。那些纠缠半生的痛苦与荣耀,如同瑰丽的色块在幕布上交融浸染,从排斥到和解。看完瘫在座椅上起不来了,全身都是岁月的灰尘!
SIFF. 色彩斑斓的自传体电影,观影门槛不低。记录与电影本身无关的一条:本场为上影节6.18天山电影院晚十一点场,邻座的狂热“影迷”(9排25)从开场阿莫多瓦的名字出现就开始高潮大叫,声音凄惨而急促,全场“欢呼”不下十余次,然后看着看着会随时疯狂大笑(绝不夸张),全场不下三十次(只少不多),整场除了这位“铁粉”之外也有其他高潮“影迷”,但这位绝对是翘楚,最牛逼的是此君从书包里先后拿出了巧克力和蒜肠食用,最后嚼起了槟榔,那味道……今生难忘的观影经历,嗯。
4.5 如此坦然忧伤又温柔
一切都是旧的。没有突破,也没有野心,有完全不喜欢的处理,但那么动人。班德拉斯的每个动作眼神都可信,每看到他靠在门框上说“Buen viaje”,都要经历一次新的心碎。愿El Deseo家族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