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兽

（写于看片前的猜测推介稿，载于《看电影》。看片之后，一声叹息。）

《狂兽》着意的，是从各路人马身上榨出每一滴兽性。从外貌，到心理，从动作，到风格，不管是显露的，还是潜在的，那都是足以让人心惊胆战的生猛兽性，摧枯拉朽，不留余地。

每个人都是狂兽

兽，象形字，上象耳，中象头，下象足踩地，本是“禽兽”的总称，又多指“野兽”，主要为四足哺乳动物。《狂兽》肆意把“人”形容为“兽”，这一带有“返祖”性质的称谓，是以侧重表现立于所谓文明社会中的人，其自身的野蛮与残忍。
从面相上看，《狂兽》刻意塑造出一些狰狞的容貌。余文乐饰演的歹徒江贵成“每天至少花4个小时化妆”，长卷发，刀疤脸，小胡子，痞性十足，这样的形象，看似延续了11年前他在《龙虎门》中诠释的嗜武青年石黑龙，只是心性陡变，那道凌厉眼色，添了几分不寒而栗的兽性。反派如此，扮演“正派”重案督查西狗的张晋，也同样褪去了伟光正的外表，他一头金发，配以花衣红裤，比起除暴安良的警察，更像是江湖上的行者，评判起这个角色，张晋戏谑为“心里有火，想在电影里爆出来”。其他角色，尤以忍辱负重的吴樾、谨慎多虑的林家栋、狐假虎威的曾国祥别具那种兽一般难以捉摸却不忍直视的神情。
从心理上看，这些“兽”俱有“狂”的本质。“迷信到天都会帮他的”歹徒江贵成为了黑市黄金不惜铤而走险，这种铤而走险，又被电影赋予了一种狂欢的游戏精神，再加入一个正邪难辨的督查在穷追猛打，《狂兽》中的猫鼠游戏，说得上是时时剑走偏锋。一众人物，老谋深算的，见招拆招的，没有一个心性“端正”，大家共同搅于叛变、虐杀、逃亡的一趟浑水中，显出了《狂兽》意欲癫狂的属性。监制郑保瑞曾说，“每个人心里面都住着一只猛兽，只要受到外来诱惑，人心里面的狂兽将伺机而动。”这就像是片中闪现的魔鬼纹身，在镜头下总要辐射出这种原始的摄魂狞笑。
《狂兽》的主题是“兄弟相残”，可怕的焦点有二。一是“残”，即要置对方于死地，甚至置于比死更可怕的炼狱，用生不如死的小火，炙烤每一寸魂灵。二是“兄弟”，关系至亲，反而带出的恨意更深，更浓，因此，也更具有毁灭性，更让人唏嘘不已。当兄弟彼此伤害，对应的，其实也就是自然界更“盲目”的兽，为利为情，早已丧失对“敌手”的判断与怜恤。
在这欲望重于黄金的时局下，“人”到“兽”的变化，其实难以界定究竟为“退化”还是“进化”。所谓“嫉恶成兽，贪欲成狂”，《狂兽》似乎处处冲击着所谓的道德与人伦，不仅要直面扭曲的人性，还要把人性最骇人的一面，凶狠地撕裂在观众面前，让观众同样在这焦黑的兽性试验中，坐怀大乱。而这内里的腥风血雨，兴许更要惊心动魄。

天下皆为斗兽场

山雨欲来风满楼。江贵成所涉足的，是黑市黄金这一行当。警匪两派的天然对立，在尚未开局之际就已写好了双方的宿命。既然立场无法相容，在有时限的故事中，尖锐的矛盾更需要密集爆发。
在这时候，拳脚相向往往是很好的形式。《狂兽》在动作戏的设计方面，下了不少苦工。“陆战”大玩极速飙车、窄道追击与近身格斗，“空战”有高空对决，“海战”则有台风大战以及水底厮杀，在动作片层出不穷的当下，确实需要各式各样的新鲜元素来引发观众肾上腺素的分泌。
野心已具，背后坐镇的，则是金像奖最佳动作设计得主李忠志。《杀破狼II》的凌厉凶狠为人称快，再之前的《特警新人类》系列、《新警察故事》、《三岔口》、《男儿本色》、《扫毒》等大批电影，同样让人见识到血气方刚与阴损癫狂这两类人物如何表露出不同的动作风格。到了《狂兽》这样一部风雨如晦的电影，人性的试炼场恰恰需要搭配这类充满险情的动作戏份。
片中张晋与吴樾两大高手，之前在《杀破狼》系列中正好显示了一身好武艺，这一次连场正面交锋，必然成为《狂兽》的重大看点。张晋曾经表示，为了《狂兽》“拼了命”，最终“打出了花儿”，而吴樾“跟张晋认识好多年了，终于有机会好好打一次了”。至于余文乐，十几年前就在“打星”路上摸爬滚打，这些年在《龙虎门》、《男儿本色》、《剑雨》、《悟空传》等多部电影中已然交出不错的成绩单，让人期待他重返港产现代动作片，会有多少亮眼的进步。文咏珊顶着“打女”身份几经磨砺，在《狂兽》中开始挑战需要吊威亚的高难度动作。而林家栋等演员，在片中也有持枪对峙等等并不陌生的动作戏份需要完成。囚笼洞开，每个卷在命运漩涡中的困兽都被勾出凶狠的一面。而如此一个主创班底摆在面前，至少能够保证《狂兽》无论是武戏还是文戏，都不至于跌份。
至于最重头的水戏，更是《狂兽》动作场面的重镇。这包括了海上台风中的搏斗以及水下的混战，没有了陆地武打的自由，水的阻力以及对呼吸的约束，制造了许多麻烦。相关演员在开拍之前，也都需要接受专门的潜水训练。为此还专门苦练肌肉的张晋透露，拍戏全程都处在湿身状态，在水下吊威亚时还被撞到船上，再疼也叫不出声来，而即便是在船上打斗，风浪之下造成的晕眩同样增添许多困难。林家栋透露，练习的时候是在2米多的水中，但一到拍摄，那就要在4米多的区域了。
多个难度系数极高的场面，始终在磨着演员的能耐。张晋拍戏压力大到睡不着觉，吴樾则慨叹，“最能打的想要打别人，其实得先学会挨打。”但往往是在这种极端状况中，需要，也能够把人逼成“兽”，逼出“狂”。
如此看来，每一个残暴的动作，每一次凶狠的回应，也都嵌入了《狂兽》故事本身的叙述中，形成一股密不可分的张力，交相辉映出那种连皮带肉的疯狂与恐慌，而最是那些戏我不分的狂兽们，恰恰能够书写这部港产动作片的魄力。

与画风一同沉沦

“人”既然已经是“兽”，那么最适合展现那种角力与武斗的地方，兴许就是斗兽场。这种野蛮的场地，让每一个沦为困兽的人，都只能拼着一身蛮劲，在冷漠而兴奋的看客注视下，你死我活一回。
《狂兽》恰恰把这座城，打造成一个硕大无朋的斗兽场。场景设置上，到处是让人感觉颓唐或抑郁的所在。废弃的工厂，破败的船只，剥落的墙体，淡漠的面孔，仿佛城市也随同人性一起变质，一起老化。当中最重要的一对敌手江贵成与西狗，就行走在这个仿佛活在永夜下的都市中。而就在这种血与沙混淆一体的战场上，必然的看客与黑手也都一一就位。
脏，乱，油，《狂兽》在这些字眼上滚过去。全片的风格就像是肆意泼洒的油画，细看总有种神鬼叫嚣的寒意在，但结合着人物造型以及行事的心态，电影这种浓重的油画风格又形成一种漫画的格调。就像是导演李子俊当年担当副导演时的作品《狗咬狗》与《军鸡》，偏黄偏暗的影像中，自有一种焦灼、暴躁与绝望在，所有角色都在暗无天日的外界与内心中，试图鱼死网破地寻一个活路或死路。而十年过去了，余文乐从《军鸡》中杀到了《狂兽》，那份跋扈，更加狂了，倒映在电影中，是更针锋相对的一次绝杀，让人无法忽视他与张晋、林家栋等人的对峙，会有何等激越的火花。
总期待港产动作片会有又一波突破，而《狗咬狗》这种个人化、风格化的好作品不要断层。如今到了《狂兽》，难免希望这既会是一次接续，也会是一次嬗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