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2004

如果说《迷离劫》是阿萨亚斯写给法国作者电影圈以及恋人张曼玉的情书，那么这部迄今为止两人最后一次合作的电影无疑更像是导演给情人最好的分手礼物，只因他在这部作品里为张曼玉量身订做了一个当代电影史里难得一见的独立女性角色，并如愿以偿地为她摘下戛纳影后的桂冠。 我丝毫不怀疑张曼玉的实力与演技，皆因她在本片之前已凭借《阮玲玉》、《甜蜜蜜》、《花样年华》里的经典角色令人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然而她在本片里饰演这个角色似乎与观众所熟悉的银幕形象有着既远又近的感觉。当她顶着一个蘑菇爆炸头亮相时有点让人措手不及，之后摇身一变成为华人餐厅女侍应时又变得熟悉起来。她操持着英语、法语、粤语对白，流畅自如无缝对接转换的程度令人赞赏之余更深感诧异，这个在潦倒摇滚歌星身边的瘾君子情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阿萨亚斯塑造这个角色究竟有何更深层意义？ 其实不妨对比两人定情之作《迷离劫》也许可以找到更多线索。在那部作品中，张曼玉饰演的是初次现身法国电影圈的香港女演员，她因为一部港产动作片的肢体身段而吸引到片中的法国作者导演（由新浪潮之子让皮埃尔雷奥扮演），并顺利担任女飞贼的角色。张曼玉在演绎戏中戏的默片时像极了《阮玲玉》，我想阿萨亚斯的慧眼实在太过精准，将Maggie其时最动人的银幕美态透过这部定情之作再度尽情绽放。自那以后两人堕入爱河，而作为自己的妻子，阿萨亚斯似乎并没有私心偏袒，在《迷离劫》之后的几部作品都没见到Maggie的出演，相反却在这部两人婚姻终结时的作品里，挖掘出她最精彩的演绎，实在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 作为丈夫当然最熟悉太太的优点，而作为导演的阿萨亚斯，当时更清楚知道张曼玉这位演员身上的无限潜质。尽管在此前她已有大大小小的影后殊荣，但艾米莉这个角色却是融合了她之前所演绎过无数角色的化身。从招人讨厌的瘾君子、四处漂泊的过气歌手，再转至委身求活的服务生，再到失败无能的母亲，最后清醒改过自身的歌星形象，这个角色的纬度完全打破了华人女演员在西方电影里的桎梏与陈辞滥调，编剧压根就把她是刻画成一个真正的角色，遭遇挫败后清醒面对现实的独立女性，而她身上的东方标签也逐渐消融于不断变化的跨国环境（温哥华、伦敦、巴黎、旧金山）里。阿萨亚斯不仅熟知太太的语言天赋，更理解她所经历过的东西方文化背景，于是成功塑造出这个电影史上难得一见的独立女性形象。观众很难想象出会有哪个西方女演员能胜任这个角色了，至少暂时没有一个好莱坞女演员可以讲一口流利的粤语对白。 作为阿萨亚斯作品里一贯的主题，女性对自身命运的把握与独立思考，以及顽强决断的姿态均不是第一次出现。《赤子冰心》《登机门》，甚至是去年的《私人采购员》也都有所反映，这部《错过又如何》可谓最为全面而令人深有共鸣。剧中的艾米莉并非沉沦毒瘾而不顾亲情的坏母亲，从她在车站那场陷于崩溃也想见儿子一面的高超演绎便可得知，但她同样也不是为了孩子甘于放弃理想的无知少女，她一边追逐梦想一边弥补母亲的责任，从失败中汲取教训重新振作，无疑是当代独立女性的模范。 阿萨亚斯这部作品的优胜之处不仅在于刻画了一位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而且还将自己一如既往的作者风格发挥自如。浅焦摄影与快速剪辑令影片维持着一种急促的节奏感，尤其是开场在酒吧以及女主角情绪暴躁不安时的段落最为明显。导演习惯在拍摄角色之间设置透明玻璃/阻挡物，一方面给观众带来较为复杂的立体视觉感受，另一方也将角色混乱冲动的情绪/心理透过如此独特的摄影技术展示眼前，间接也令影片的节奏动起来。女主角在车站情绪失控狂奔的那一场最为精彩，流畅的摄影机运动跟随着主角，无需一句对白却足以展现出她孤立无助而决定放手一搏的心态。相比起女主角的段落，描写她家公家婆的段落，以及儿子的场景里镜头明显沉稳得多，情节越到后面镜头晃动幅度越少，逐渐趋于随和与平静。由此可见导演在掌握人物情绪与感情处理相当娴熟，令情节的发展与镜头运动完美匹配起来。 最后不得不提的，自然要数阿萨亚斯的音乐品味，也相信是在他的感染下，Maggie才勇于跨界唱起另类民谣来。片中她亲自演绎的几首都相当不俗，熟悉Mazzy Star的乐迷自然懂得我说的意思。没想到更厉害的他居然找来不少大牌现身幕前，比如Tricky和Metric乐队，配乐里更选用了几首氛围乐大师Brian Eno的经典作品，也令乐迷惊喜不断。而这张电影原声专辑也是我多年来的最爱，偶尔翻出来欣赏影后低沉的嗓音颇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