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乡人

我最早从费玉清演唱的同名歌曲听到了“原乡人”这个透着泥土味的亲切的词语，歌曲悠扬动听的旋律，对壮丽河山的赞颂，激起了心中对广袤大地的向往之情。那是十几年前买的费玉清《青青校树》的专辑，在妈妈给我高考的奖励之一——一部便携式cd机上连通电视后，和家一起观赏的。对于费玉清的知晓是从当时央视的一档红遍大江南北的歌唱节目——“同一首歌”他演唱了代表作《一剪梅》开始的。柔和清亮的嗓音，干净自然的舞台形象，标准的吐字和精湛的唱功是这位歌坛常青树的致胜法宝。传统的、中规中矩的演唱风格显然不会引发炫目的时尚潮流。然而费玉清演唱的歌曲大多美妙动听，意趣动人，这些好歌才是不会过时的经典流行歌曲。于是买了这张专辑听之，第一首歌便是这首充满乡情和美感的台湾小调，一听到那段欢快的过门就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了，仿佛“张开一双翅膀，背驮着一个希望”。 多年后观看了1980年李行导演拍摄的台湾电影《原乡人》，写实的手法，线型的叙事，平凡艰辛的人生，贫困病苦中相知相守的真爱，美丽的乡村林野画卷，美好温暖的原乡真情。主题曲是由原唱邓丽君演唱的“原乡人”，影片中有好几首插曲也是邓丽君所唱，流云般甜美的嗓音唱出山色田园的美丽和对自由天地的向往，音乐响起的画面是途中绵绵的山峦，苍茫的林海，皑皑的雪原，男女主人公为了成全彼此的爱情而跨越千山万水，私奔去到中国的东北开启新生活。他们眼中的中国大陆就是原乡，即是大多数台湾人祖先最早的故乡。故事是以自传的方式展现台湾乡土文学重要的代表人物钟理和曲折坎坷的一生，和他与平妹坚守执着、相濡以沫的爱情故事。他和钟平妹的恋情遭到家庭的坚决反对，也为当时的乡村社会所不容，原因竟是同姓不能结婚的陈规陋习，这个荒唐愚昧的观念在落后封建的乡村是如此根深蒂固，钟理和与平妹承受不了家人的反对与乡民的偏见，为了守护真爱而奔赴遥远的东北。钟理和不要家里丰厚的田产，他宁愿携手心爱的人拥抱自由，哪怕迎接他们的是贫穷和艰辛。钟理和最早开出租车挣钱，他目睹了日本人和老鸨的丑恶嘴脸，中途停车赶人。心高气傲的他听不得别人贬损出租车司机的讥讽，愤然辞职。日语流利的他出于民族自尊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保安队的翻译工作。他对平妹说:“一个人为了生活，混个一日三餐，做什么的都有，可这又有什么意义”。他开始了从小就向往的写作人生，平妹则腆着大肚子给人糊鞋盒子维持生活。尽管钟理和奋笔疾书，辛勤写作，然而他的作品却多次遭遇退稿，文学之路上前途渺茫，他和妻子仍然在贫困中艰难度日。他对平妹说:“不管有没有人买我的书，我都要写下去，这是我的理想，我的追求，永远不停止，除非我死”。怀抱崇高写作理想并投入巨大的心力去实现它，钟理和单纯而固执的坚持使人为之动容，而在他身旁默默守候的平妹毫无怨言，始终任劳任怨地欣然承担起一家人生活的重担。繁重的体力活，生儿育女的辛劳，一贫如洗的日子，丈夫的肺病久治不愈，这一切丝毫没有改变她对爱人的忠贞，她对他的爱恋依然一往情深，不识字的平妹谦卑地仰慕并坚定地支持丈夫的写作抱负。为了生活所迫，平妹有次为了补贴家用冒险到林场盗取木材，在狂风暴雨的猛烈冲刷中，瘦弱单薄的平妹肩上扛着一根厚重的木材，她在士兵的追赶中踉跄慌忙地在泥泞的山路奔逃，这一幕心凄苦的画面让人心酸，也更突出了她身为女人的坚韧顽强，勇敢拼搏。影片在表现人物内心矛盾上也有细致的刻画。钟理和对平妹发气似地说“写作有什么用，一点用也没有，我写作了好久一块钱也挣不到，还不如做工一天挣十块钱”。在长期写作生涯看不到亮光的沮丧和挫败感中，他以惩罚儿子撒谎的理由为自己疯狂暴戾的泄愤找到出口，狠狠地鞭打在儿子稚嫩的身躯上。后来这个儿子因为帮忙家庭活计夜里搬动重物，劳累病倒，不治而亡。钟理和的自责和痛心显些让他在压抑中沉沦，是平妹的相知相守、患难与共抚慰了作家焦灼枯萎的内心。一次平妹看到幼子打父亲，便开始教训起来，可失去了爱子的父亲此时却甘之若饴地接受孩子的打闹。 命运终究没有辜负这样一个在文学的世界里辛勤耕耘、认真书写大地和生活的有志之士。他以自己的农村生活为题材创作的乡土文学作品《笠山农场》获得小说一等奖，他终于得到认可。而这位积劳成疾的作家却在获奖之后不久肺病复发，咯血在稿纸上而匆匆撒手人寰，年仅四十五岁，令人不胜唏嘘！他被称为“倒在血泊中的笔耕者”，他在文学上的成就在身后被广泛认可并大获赞誉，他留下了许多优秀的乡土文学作品。 女主角林凤娇清润灵秀的脸庞，身穿一件深蓝色斜襟的客家长衫，颀长的脖颈，圆润饱满的额头后梳成一个简单清爽的发髻，让人联想起元好问的诗句“兰襟郁郁散芳泽”，她是温婉勤劳、恭顺谦卑的贤妻，更是劳苦功高、撑起了整个家的支柱。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故事可以美丽得很动人。俊郎儒雅的秦汉饰演的作家钟理和，文弱的病体却保有一份难能可贵的坚持，有对家国的忠诚挚爱，也有对理想的不懈追求。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的晶莹目光中，是温存含蓄的默许，满含盈盈的理解与支持。

台湾乡土文学的丰富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原乡人的血，必须流返原乡，才会停止沸腾。”

在简单铺平单线条叙事的电影中，我却看到了更厚重的矛盾和悲戚。

成年的钟理，爱上了钟平妹，却因为同姓不婚而不被家族以及整个台湾社会允许，他们的爱情变成了不伦，不被礼法和家族祝福的爱情。人生总是难免艰难一些，可他们没有放弃。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钱财，只有一句你要不要跟我走，一辈子就算是托付了。这是那个时代里的爱情，是艰难的爱情，也是令人艳羡的爱情。他们出走台湾，过了日本，进入满洲。这里也同样是被日本当局所把控的地界，但比起台湾，总是更加接近原乡的样子。可是这一份来自原乡的亲热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热烈。

日本战败后退出满洲，结束对台湾的控制。这无疑是一场空前的胜利，但是战争和政治抗衡的后果并不仅仅是在战区的硝烟和狼藉。而更多的是经历战争的多年以来，人民的教育，认同，归属，被社会怎样的看待，如此如此这般改变头脑的东西。

有人直接抢走木炭，还说道：“日本人投降，你们的靠山完蛋了！”这是一段有些荒唐的插曲，盲目的将对日本的仇恨以一种市民腔调表现出来，并自以为台湾和日本之间存在等价关系。但这荒唐背后却又是令人难过甚至悲哀的苍凉，这些台湾的同胞们，并不能得到原乡人的认同。由此造成的模棱两可的民族归属，无疑让这些台湾人们更感到悲戚。

钟理手术之前，留下的遗言，对于平妹，他亏欠的太多，她原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就算是嫁给一个普通的劳力，也总比现在“更安定，更幸福”。钟的爱情是平淡的，是如同我们父辈那一代人的爱情，因为是夫妻，所以便荣辱与共，生死相随。钟身体不好，平妹便努力做工补贴家用，瘦弱的女子却养活着一大家人。钟说：“因为爱你，我选择勇敢地死。”平妹亦然，因为爱你，我能咽的下所有的苦楚。这一份相濡以沫的感动，平淡却又浓重。

关于做父亲，钟理却始终怀揣着那一份原始的亏欠，这一份亏欠源于他固执的选择“同姓结婚”，这个份亏欠源于他生病三年错过了二子立民的成长，这一份亏欠源于对幼童的顽皮，总让他暴戾而又凶狠。这一份亏欠被二子的死亡带进了地下，那一声“魂兮归来！跟着我们回家！”又像是一声呼号，呐喊，寻找，盼望。立民之后的弟弟和立民长得极其相似，立民也许是真的，回家了！

感情缠绕着理想落地生根，如果说钟理的一生有一个中心词，那一定就是理想，那一枚叫做写作的理想。“我们这个民族遭受了踏跺，可惜我还不够了解它、虽然我受的是日本的教育，但我是中国人，我要把我听到的，看到的，统统写出来。”“原乡人的血，必须流返原乡，才会停止沸腾。”